长街。
晏清杳明显感觉到了马车的颠簸停顿,开口问道:“怎么了?”
织儿答道:“前面不知是因为什么,将路给堵住了,娘子别急,奴去瞧瞧。”
晏清杳听着马车外不时的议论声,虽然尚不清楚是何事,但心底就是没来由的慌张了起来。
“娘子,娘子,不好了。”织儿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是有人状告晏三姑娘的夫婿杨察杨先生。”
“状告三妹夫?”晏清杳很是不明所以,“告状者是谁?可说了缘由?”
织儿答道:“是杨先生的亲舅舅李立成,说是杨先生不孝母亲,母亲缠绵病榻却不闻不问。”
晏清杳沉思片刻后道:“织儿,你派人去晏府找爹爹,就说明日是纤儿出宫的日子,记住,一定要悄悄的,越少的人瞧见越好。”
“至于咱们……”晏清杳望了一眼被人海堵住的长街,“咱们换一条路,走快点,回宫后万不要提此事。”
晏宅。
“爹爹。”晏清如跪在地上,“女儿求您,您救救官人。”
“这是怎么了?”听到女儿突然回来的消息晏殊急忙赶了过来,却不想一进门就看到了女儿跪在地上。
“他们,他们上门抓走了官人。”晏清如虽然在姐妹之中性子算活泼的,但也不过是个出嫁不久的妇人家,乍见夫君被抓,心急如焚,只能来回娘家求救了。
未经审问定罪,便直接抓人?
晏殊明白此事定有猫腻,但还是先扶起女儿来:“清如,不是爹爹不救。而是这事情已经被捅到了开封府,恐怕明日早朝就有的是人要弹劾姑爷了。此事已经无法私了了。”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晏清如已然是慌了手脚,方寸大乱,拉住姐姐晏清素的衣袖道,“姐,他是为了我,他都是为了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弹劾,获罪入狱啊。”
“主君,二姑娘,三姑娘。这是二门上派人送来的消息。”
这时候有人来送消息,晏殊心下琢磨不定,只淡淡道:“说。”
“来人有印为证。她只说了一句话,明日是纤儿出宫的日子。”
晏清素道:“纤儿是大姐姐身边侍奉的宫人,这话是大姐姐派人传回来的。”
晏殊点了点头:“清素,明日你陪清如一起进宫,但外人面前只称是送纤儿出嫁,不可提任何有关杨察的事。”
晏清素问道:“爹的意思是大姐姐能帮得了清如的忙?”
晏殊答道:“清杳既然派人传了这样一句话,便是表明了要借着送宫人出宫一事与你们见上一面。”
“正巧我可以向皇后写拜帖,理由便写这一条,最为合理。”晏清素也是宽慰一笑,“大姐姐替我们想得真是周到。”
仪凤阁。
“娘子回来了。”张妼晗见晏清杳进了门很是欢喜。
晏清杳连身上的披风都顾不得脱下,就道:“织儿,你去坤宁殿禀告娘娘,就说先前我娘家妹妹给我来了信,说是感念纤儿服侍我多年,又照顾了宗实徽柔,周到细致,明日特来仪凤阁送其出宫。”
“妼晗,你去福宁殿一趟,就说我今日受了风,着了凉,未免过了病气给官家,请官家近几日都不要来仪凤阁。”晏清杳边说边碎碎念着,“如此,应该便周全了。”
两人见晏清杳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忙应下了。
福宁殿。
赵祯下朝归来,正准备更完衣后就去看看女儿赵徽柔,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福宁殿外。
镣子见赵祯回来了,忙道:“官家到了。”
赵祯上前几步,望向低头行礼的姑娘,想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道:“你是仪凤阁做面的小姑娘,叫……张妼晗?”
张妼晗很是惊讶赵祯能够记住自己,忍不住就抬头望向了赵祯,一时间两人竟是双目对视了。
赵祯见眼前的小姑娘穿着单薄,一张小脸都被冻的红通通的了,可见是急着赶了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披上一件。
张妼晗迅速反应过来,低下了头道:“官家,是娘子派奴来的。娘子今日得了风寒,未免过了病气给官家,请官家近几日都不要来仪凤阁。”
“得了风寒?”赵祯听见晏清杳生了病,很是关心,“可请了太医?病得严重不严重?”
张妼晗明白晏清杳根本就没有什么病,只是故意不让赵祯来仪凤阁,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不会拆晏清杳的台:“官家放心,娘子喝了两碗姜汤,现下已经歇下了。”
“朕知道了。”赵祯点了点头,“你要好好照顾娘子,朕看得出来,娘子很喜欢你。”
“那奴就先告退了。”张妼晗就要告辞,却不想下一刻肩上便传来了温暖,原来是赵祯脱下了披风替张妼晗披上了。
赵祯替张妼晗系上披风的带子:“早晚天还凉,记得添衣。”
张妼晗听着赵祯关心的话语,心中划过丝丝暖流:官家真是一个好人。
但这样的念头也不过一瞬,张妼晗怕晏清杳等得着急,便转身回了仪凤阁。
仪凤阁。
“你这披风哪里来的?”纤儿看见张妼晗身上的披风,开口问道。
张妼晗如实答了:“是我刚才去福宁殿替娘子传话,官家见我穿的少,才给我的。纤儿姐姐,官家真是一个好人。”
纤儿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可看着张妼晗单纯的模样,面上还是微笑道:“官家仁善赠衣,是你的福气。好了,快脱了吧,可别弄脏了,辜负了官家的一片心。毕竟,改日还要还回去的。”
张妼晗乖巧应下:“好。纤儿姐姐,娘子的药还未煎好呢,我去厨房看看。”
纤儿望着张妼晗脱下来的披风,心中又是愁思万千。
“怎么了,都快做新娘子了,还愁眉苦脸的?”是织儿回来了,见纤儿呆呆地盯着一件披风,问道,“这披风是官家的?”
纤儿点了点头:“今日妼晗去福宁殿,然后就带了回来。”
织儿微微一笑:“官家仁德,待人好。”
纤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织儿:“官家是仁善,可这些年了,你见过官家给哪个宫人披衣了?”
“姐姐的意思是,官家看上了妼晗?”织儿也是一惊,但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应当不会吧,官家待娘子这样好。”
“我也愿官家并无此心,但若官家真的……官家毕竟是官家,莫说你我,就是娘子,怕也干涉不得。”纤儿明白,赵祯应该是喜欢张妼晗的,只是这份喜欢还不浓烈,思及此,纤儿握住了织儿的手,“你侍候娘子也许多年了,我信你,今日我与你交个心,若有朝一日,娘子需要一个人来扶持,那妼晗就是最好的选择。”
“姐姐……”织儿看向纤儿,满是不可置信。
纤儿解释道:“这也是旧例,娘子心系官家,必是不会如此做,但你不是,你要时刻警醒着,无论如何,保住娘子才是最重要的。”
织儿的嘴唇微张了张,还是妥协了:“我明白了,你放心。”
夜。
晏清杳特意来陪纤儿聊天,织儿一行人明白晏清杳想与纤儿独处,遂都躲了出去。
“娘子,这是公主满月礼各宗室朝臣送的礼单,奴已经为您都整理好了。”
眼看着纤儿这般忙碌,晏清杳拉过纤儿并排坐在榻上,眼圈早就红了:“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都要走了,还做那些做什么?”
纤儿也是片刻间就落下泪来:“我是想,再多帮娘子做些什么,哪怕就做一点儿也是好的。”
晏清杳紧握住纤儿的手:“你不需再为我做些什么了,你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在我心里,你是这世间最好的了。”
纤儿的情感也是在一瞬间都喷发出来,紧紧地抱住晏清杳不松开,大哭道:“娘子,我不舍得离开你。”
晏清杳也是止不住的落泪,一时间两人哭做一团,谁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半晌,还是晏清杳先控制住了情绪,替纤儿擦了擦眼泪:“这些年了,你一直都跟在我身边,被困在这座四方城里,苦也不知受了多少,如今送你出宫,你能有个好归宿,这是多高兴的事啊!”
纤儿还是因为刚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子,我……我……不想嫁了。”
晏清杳点了一下纤儿的额头:“说什么傻话呢?人家都下聘了,你还能悔婚不成?再说了,人家为了你,也等了这大半年了。”
晏殊的伯母王氏为了纤儿的婚事当真是用心,找了一个世代务农的人家,姓吕,那家的哥儿排行第三,是个举人,也算是青年才俊了。
纤儿喜欢吕家哥儿的温文尔雅,吕家哥儿也喜欢纤儿的聪慧美丽,两人一会面,便是都满意。
只是因着晏清杳有着身孕,纤儿放心不下,这才把婚事强拖了大半年,如今晏清杳已经出了月子,委实是不该再这样晾着人家了。
“来,看看你的嫁妆,这是我早就为你预备好的。”晏清杳打开一旁的匣子,“里面有田产商铺,还有银票,以后就都是你的了。”
“娘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纤儿见晏清杳对她这般好,忙推辞着。
晏清杳笑道:“这都是我娘生前给我留的嫁妆,不想一朝进了宫,这些东西在我这儿便都成了摆设,用处也不大。”
纤儿摆摆手道:“将来给皇子公主也是好的,不该给我,多浪费啊。”
晏清杳将手指请放在纤儿嘴巴上:“胡说!什么浪费!在我心里,你配的上这些东西。纤儿,在这仪凤阁中,除了你,是在我成为官家的娘子前就服侍我的,其他的,都是后来按照着位份再添的人。你与她们,是不一样的。”
“不说宗实徽柔成婚还早,便是他们明日就成婚了,自有旧例在,官家那儿也会另有赏赐,我也给他们留着东西呢。这些,你放心收下,以后它们便是你的傍身钱。”晏清杳嘱咐纤儿道,“你未来的官人家境不算富裕,家中兄弟姊妹又多,这笔嫁妆你万不可填了他们一家的窟窿,要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将来,你们夫妻要是能一直恩爱和顺下去,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你也不要整日里怨气冲天,只把着银钱舒舒服服的过自己的日子。”
“娘子,不,姑娘,我记住了。”纤儿认真的看着晏清杳的眼睛道。
晏清杳对着纤儿笑了笑,理了理纤儿有些凌乱的发丝:“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睡吧,明天一早还要早起呢。”
“姑娘!”已经推开殿门的晏清杳听见纤儿的呼喊声回过了头。
“姑娘,若是以后遇到了难事……”纤儿咬紧下唇,直视晏清杳坚定的说道,“就用妼晗吧。”
晏清杳冲着纤儿温婉一笑:“我知道,妼晗和织儿会照顾好我的,你放心。”
后来,直到张妼晗成为赵祯的娘子那一刻,晏清杳才明白当时纤儿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一切都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