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杳最不希望得到的消息还是传来了……
一室沉寂。
“清杳。”
“杳儿。”
“大姐姐。”
“娘子。”
任是何人的呼唤也没能引得晏清杳的只言片语,甚至是一个肢体动作。
“我要见他。”这是晏清杳自得知赵祯的消息后,唯一开口说过的四个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清杳,官家他……”还是晏殊最先开口了,只是他也不知该对晏清杳说些什么。
“杳儿,你还怀着孩子,要是冲撞了不好。”杨氏握住晏清杳的手劝道。
晏清杳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杨氏。
杨氏心中大惊,浸染宫廷多年的她经历过了太多,她明白此刻晏清杳眼中包含的意味是什么——死寂!
“杳儿,杳儿,你和姨母说句话,你别吓姨母,杳儿,杳儿……”杨氏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晏清杳,企图唤回晏清杳的一丝生气,可惜,直到杨氏的嗓子都沙哑了,晏清杳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太妃,清杳……”饶是有神童之称的晏殊碰上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这般,终于也有了无法解决的难题。
杨氏叹了一口气,此刻的她也不顾忌规矩为何了,唤出了对赵祯最真挚的称呼:“就依她吧,去备好马车,送杳儿回宫,见见六哥儿吧。”
延福殿。刚一踏进这里,就见以郭氏为首的众娘子们披麻戴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这其中有几分是真心为赵祯,几分是哭自己日后的无依无靠就不得而知了。
刘娥似是一点也不意外晏清杳会归来,她伸手挥退了旁边想要为晏清杳扎上麻衣的宫人:“你回来了。”
晏清杳这才抬眼望向刘娥,不过几日未见,刘娥的头发竟然全部变得花白,皱纹也平添了许多,倔强的含着泪不肯落下的眼睛早已布满了红血丝。这是晏清杳的记忆中第一次见这个坚韧的女人如此憔悴狼狈,此刻的她若没有任守忠的支撑,也许根本就站不起来吧。
终于,一行清泪顺着刘娥的面庞落到地上,刘娥强行压抑住早已哽咽的嗓子:“六哥儿,等你很久了。”
晏清杳推开身后搀扶她的纤儿,向着殿内一步又一步的走去,也许,只有天地才知道此刻她每走一步都是什么样的折磨。
纤儿不放心晏清杳,就想跟过去,可是刚迈开腿,便听到了刘娥的声音:“别跟过去!”
纤儿停住了脚步,很是不解的看向刘娥,刘娥望向殿内,微微哽咽:“六哥儿,是我的儿子,儿子想什么,为娘的最清楚了,现在,他不想有人打扰他。”
晏清杳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刘娥。
那个复杂的眼神,让一向自诩为看清众人的刘娥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许有感激,也许有同情,也许有无奈,也许有苦涩,也许有怨恨,也许有释然……
在夕阳的余晖将要落下之时,殿门口终于再次出现了晏清杳的身影。
没有人知道那两个时辰晏清杳在殿内做了什么,只有为赵祯整理遗容的宫人发现了赵祯手中多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香囊。而香囊里装的,是被绾作同心结状的一绺发丝,那发丝有粗有细,显然是出自两人身上。
宫人禀了刘娥,刘娥看着那个香囊默然了许久,终于开口:“让它随官家一同去吧。”
赵祯的丧礼如期举行,此起彼伏的哭声震耳欲聋,可是从始至终,仅次于郭氏,跪在第二位的晏清杳却仿佛与这一切都隔绝般,不哭不闹,就是直挺挺的跪在那里。
丧礼结束后,皇位为谁继承就成了东京城内,乃至整个大宋最热门的话题,甚至还惊动了西夏等国。
晏清杳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也成为了众人争相讨论所下的最大赌注。诸位亲贵王爷无一不盼望着晏清杳能诞下一位公主,好推自己或自己的儿子上位。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多少阴毒心思,都被刘娥铁桶一般的手段整治过了,从未近过晏清杳的身。
可是这一切好像都与晏清杳无关,自赵祯逝后,晏清杳除了曾对杨氏说过“我要见他”那四个字外,就再也没开过口。甚至也没了情绪波动,只要是杨氏,纤儿她们让晏清杳做的,晏清杳都一一照做,活活的就像一只提线木偶般。为此杨氏很是担心,找了不知多少太医前来诊治,得出的结果却都是出奇的相似:郁结难舒,心病难医。
彻底改变这一切,让晏清杳再次活过来获得新生的,是在赵曙出生的那个清晨,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清晨的孤寂,也打破了那些想要篡位的不轨之人的心思。
连分娩的痛苦都生生熬过来,从始至终没有喊过一声的晏清杳在看到刚出生的儿子之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这是她与赵祯的儿子,这是他们的血脉,可是他一生下来就注定这一辈子都没有爹爹了。
那日过后,晏清杳就恢复了正常,也开始与众人交流,专心哺育着儿子,仿佛一切都恢复了正轨,唯一改变的就是晏清杳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里欢快的笑容,就算是笑,也只是合规矩的微微的抿唇一笑罢了。
因着赵曙是赵祯的正统血脉,自是顺理成章的成为大宋的新一任官家,封祖母刘娥为太皇太后,嫡母郭氏与生母晏氏为太后,两宫并立。由于新帝年幼,由太皇太后刘娥垂帘听政。
那是刘娥垂帘听政的第三个月,刘娥唤了晏清杳到宝慈殿,整整一晚,没有人知道两人究竟说了什么。第二日,晏清杳便随着刘娥一同上朝听政,太后郭氏闻知也曾找过刘娥哭诉,被刘娥驳回,以吕夷简为首的众臣惊讶之余也理解了刘娥的苦心,没有异议。
明道二年三月,刘娥崩逝,谥号“章献明肃”皇后。遗诏令太后晏氏垂帘听政。
景祐二年十一月,太后郭氏暴毙,死因乃为内侍阎文应进毒。
接连两位掌权人的薨逝使朝中大乱,众人议论纷纷,其中几个臣子说是太后晏氏阴狠毒辣,趁太皇太后刘娥薨逝向太后郭氏伺机报复,于是上劄子弹劾,被太后晏氏驳回并贬官,太后晏氏甚至在朝堂之上公然承认自己与郭氏素有旧怨,然自己却非只知在背后耍心机的见识浅薄的无知妇人,自己若是真要报复,便是堂堂正正,广而告之。因着太后晏氏的铁血手腕,再搭上吕夷简,晏殊,范仲淹一脉的重臣与韩琦,富弼,欧阳修,梁适,苏舜钦一脉的后起之秀的支持,朝堂逐渐安稳。
庆历七年,宋英宗赵曙册立北作坊副使高遵甫与其妻鲁国夫人(出自真定曹氏的曹彬孙女)之女高滔滔为皇后。
帝后成婚当夜,太后晏氏撇下侍奉的宫人独自前往永昭陵。
“阿祯。”晏清杳颤抖着嘴唇,伸手扶住了已经满是灰尘的棺椁,“十六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来看你。对不起啊,我是真的怕,我怕,我只要来这里看你,我就会撑不下去了。曙儿还小,我必须得为他撑住这大宋江山。”
晏清杳将食盒打开,将几盘蜜饯端出,又倒了两杯酒:“这蜜饯和酒都是你最喜欢的,来,阿祯,陪我喝一杯,今天是我们儿子的大喜日子。”
晏清杳将一杯酒倒在了地上,将另一杯一饮而尽,仍是絮絮叨叨的念着:“他娶的是高家的姑娘,叫滔滔,那孩子啊,聪明体贴,与咱们儿子是一同长大的,当然了,最主要的是儿子喜欢,看着他们啊,我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咱们。”
一杯又一杯,酒壶终于倒在了地上,还在一点点的往外滴着酒,许是酒真的能醉人,晏清杳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竟会如此懦弱。晏清杳就这样靠着赵祯的棺椁坐在冰冷的地上,任着两行热泪从眼角缓缓滑落:“阿祯,我真的,真的想你了,曙儿已经长大了,他可以担起大宋的江山,成为一个好官家了,我不需要再担心会对不起大娘娘的嘱托了。可是,你告诉我,现在的我,再也没有了什么可撑着我不去想你的,我要怎么办呢?你告诉我好不好?阿祯……”
纤儿找到晏清杳之时,见晏清杳就这样靠着赵祯的棺椁睡着了,眼角还含着泪,心中也是不忍,却还是轻轻推醒晏清杳:“娘娘,娘娘……”
晏清杳睁开双眼,任着纤儿搀扶起来,望着透进来的几缕光问道:“几时了?”
“已经过了寅时了。”纤儿不敢欺瞒晏清杳。
“回去吧。”晏清杳说罢就是整了整衣衫,行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赵祯的棺椁,终于还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宝慈殿。晏清杳见过了前来请安的赵曙与高滔滔,让已经亲政的赵曙去处理政事,又将后宫的大权交给高滔滔,只说自己年事已高,只盼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
治平二年,太后晏氏崩逝,谥号“慈圣昭贤”皇后,与宋仁宗赵祯合葬永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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