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阁。说起来,这还是晏清杳第一次来张氏的住处,虽然自己与张氏和杨氏三人是刘娥给赵祯选的第一批御侍,可不说自己整日都在福宁殿陪在赵祯身侧,便是自己难得的有了闲暇,然张氏体弱,甚少出门,杨氏则是英气豪爽,与自己都不算是一路人,因而只是面上过得去,无甚私交。
“我这儿简陋的很,晏娘子可别嫌弃。”正在晏清杳打量着鸣凤阁的装饰之时张氏率先开口了。
晏清杳微微一笑道:“张娘子过虑了,这里雅致的很,很有书香之气。”
晏清杳说的的确不是假话,当年刘娥为她们安排住处之时,给了杨氏如凤阁,自己仪凤阁,张氏鸣凤阁,至于后来的尚氏和孙氏,则是住了栖凤阁与翔鸾阁。
而这几处住所,如凤阁乃为刘娥以前的住所,仪凤阁是太妃杨氏,也就是姨母以前的住所,栖凤阁也是先皇已逝的曹贤妃的住所,而翔鸾阁就更不必说了,是赵祯生母李兰惠的住所。这几处虽然表面看起来鸣凤阁是最不出彩的,但若是仔细看看,才会发现最大气宽敞的实则是鸣凤阁。而再加上张氏是清雅之人,这鸣凤阁平时不引人注目,乍一看才觉其不同凡响。
张氏微微一笑道:“晏娘子喜欢就好。”说罢又示意晏清杳坐下,对着身边的宫人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我同晏娘子说说话。”
待屋内只余二人,晏清杳才道:“张娘子有什么话就说吧。”
张氏方缓缓开口道:“姑娘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晏清杳被张氏的这一称呼惊到了,心中百转千回,一时却还是没有章法。
张氏见晏清杳吃惊的样子从脖颈上解下了什么东西递与晏清杳,晏清杳接过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枚平安扣。
晏清杳的记忆瞬间被唤醒,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张氏的面庞,虽然时隔多年面容早已改变太多,但细观她的眼角眉梢,却是依然可与记忆中那个熟悉的人渐渐重合。
“你是芷蓉?”晏清杳道。
张氏显然很是激动:“姑娘。”
说起晏清杳与张氏的初见,还是天禧二年赵祯被册为太子之后,因着祭祖之故,当时还是杨淑妃的杨氏知道晏清杳在宫里闷坏了,允了晏清杳借着这个由头同赵祯一同出宫,赵祯也是体谅晏清杳素日里太过拘束,就将晏清杳托付给了陪同晏殊一起来的晏居厚,没有带着晏清杳一同祭祖。
晏居厚也是疼爱妹妹,便带了晏清杳去街上闲逛,正巧就遇上了被街头恶霸欺辱的张氏,晏居厚正是少年心性,嫉恶如仇,就打发了恶霸,救下了张氏,又见张氏可怜,方才将身上的银两和那枚平安扣都给了张氏。至于晏清杳为何会对那枚平安扣那么印象深刻,只是因为那平安扣上拴的如意结,是晏清杳亲手所打的第一个络子。
待晏清杳回忆结束,晏清杳心中更是有了疑惑:为何当年被恶霸欺负的张氏竟会成了已故骁骑卫上将军张美的孙女?还有既然张氏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何不一早与自己相认,却偏偏要隔了这三年呢?
“姑娘,当年公子姑娘对我的恩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张氏的话打断了晏清杳的思路。
晏清杳问道:“芷蓉,恕我直言,为何你出身名门当年却会落魄至此?”
张氏的眸子暗了下去:“我,不瞒姑娘,我并不是张家的亲生骨肉。”
晏清杳一惊,张氏接着道:“当年我虽是得公子姑娘这样的好心人相救,可是,后来银子用完了,我爹爹娘亲也过世了,我就只能沿街乞讨,那些恶霸们就欺负我欺负的更狠,还好是父亲他救了我,后来我就定居在了张府,父亲宽厚仁慈,认我做了义女,教我读书识字,再后来,我就通过采选入了宫。”
晏清杳虽然心疼张氏的遭遇,但心中还是隐隐觉得不对,问道:“芷蓉,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氏先是低下了头,既而却是抬起头直视晏清杳,很是坚定的一字一句道:“我不想侍寝。”
晏清杳闻言更是疑惑,虽然自己私心里也并不希望赵祯与别的娘子亲近,可她们既已入宫,作为赵祯的娘子,就早已注定这一生都要困在这里,怎会还有像张氏这般不想承宠之人?
张氏见晏清杳久久没有动作,更是着急,拽住晏清杳的衣袖道:“求姑娘帮我。”
晏清杳默默的退了两步,滴水不漏的答道:“张娘子太过抬举我了,我不过是同张娘子是一样的人罢了。”
张氏闻言摇摇头,很是激动:“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看得出来,官家对姑娘是不一样的,只要姑娘求情,官家是会听的。”
晏清杳客气疏离道:“张娘子,我不过是官家的娘子,怎敢干涉官家的决定?”
张氏闻言也是明白了自己刚才所言多有不妥,恢复了平静道:“是我糊涂了,竟是险些连累了晏娘子。”
晏清杳望着这样怅然若失的张氏,心中也是不忍,终于还是心软了,委婉提醒道:“官家仁慈,张娘子又素来体弱,想来也不会勉强的。”
张氏闻言眼中一亮:“多谢姑娘,不,是晏娘子指点。”
晏清杳也是无奈,只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张娘子歇息吧,我就先回去了。”说罢也是离去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宝慈殿。刘娥望着衣冠不整的郭氏斥道:“皇后,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你说你与杨氏他们扭打,哪里还有半分皇后的端庄,分明就是一个市井泼妇,你这样莫说是六哥儿,便是吾也是看不过去了。”
郭氏委屈万分:“大娘娘,臣妾难受,昨夜官家虽然来了坤宁殿,可他根本就,就没想留宿,今日杨氏尚氏她们还羞辱臣妾,臣妾实在是苦啊。”
刘娥道:“之前吾就和你说过,你却还是没有领会,你整日里就只知道与杨氏尚氏她们斗气,可你真的懂六哥儿的心思吗?古语虽言妻者齐也,可事实上,能做到妻者襄也就已是不易了。你是皇后,是天下女子的典范,你要做的是陪在六哥儿身边,襄助他,而不是只会与后宫里的那些娘子们争风吃醋。但凡你记住了吾说的这一点,你就算得不到六哥儿的宠爱,至少也得了他的敬重,更不会与六哥儿僵到这个地步。”
郭氏很是委屈:“大娘娘。”
刘娥见状便知自己是多说无用,便转了话题道:“吾听说这次是因为你宫里的一个小宫人才闹起来的?”
郭氏忙点了点头。
刘娥思索片刻:“既然那宫人不懂规矩,你便送到宝慈殿吧。”
郭氏虽然不解,还是应了。
待郭氏离去,刘娥方吩咐任守忠:“稷臣,你将人送去仪凤阁。”
任守忠道:“娘娘是要敲打晏娘子?”
刘娥道:“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晏氏先提起来的,无论她是无心也好,有心也罢,吾都不在意,吾只望日后她谨言慎行。”
任守忠道:“娘娘一片苦心。”
寿宁阁。杨氏望着晏清杳心不在焉的样子道:“杳儿来了。”
“姨母。”晏清杳行了一礼。
杨氏拉起晏清杳,方道:“听翠茗说你今日去了鸣凤阁,想来如此也是因为鸣凤阁的张娘子了?”
晏清杳点点头:“姨母料事如神。”
待晏清杳说罢,杨氏方了然一笑道:“杳儿,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最怕的就是交浅言深,你今日所做还算得体。”说罢又不放心的嘱咐晏清杳:“还有既然这张氏有古怪,你日后也万不可与她交往过密,不然恐有祸事。”
晏清杳点了点头,便见纤儿进来禀道:“太妃,娘子,大娘娘派了一位小宫人来仪凤阁侍候。”
晏清杳疑道:“小宫人?是大娘娘宫里侍候的?”
杨氏闻言眉头一皱:“杳儿,娘娘好端端的怎会插手你阁中之事?”
纤儿见杨氏晏清杳均是震惊的样子,很是细心的将打听好的消息答了:“奴听说这小宫人以前是在皇后娘娘宫里侍候的,昨日不慎冲撞了官家和娘娘,今日大娘娘听说了就让皇后娘娘将人送来宝慈殿,随后就让任先生送她来仪凤阁了。”
纤儿的话已经如此清楚,刘娥的行为更是如此清晰,杨氏如何还不明白这是刘娥在敲打晏清杳,可是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晏清杳究竟是做了何事惹得刘娥如此行事,于是道:“杳儿,你仔细想想你有何处做的不妥。”
晏清杳细想了想今日在宝慈殿的情形,心中明白,答道:“应是为今日我在宝慈殿失言了。今日,因着娘娘迟迟未来,我便问了杨美人一句,不想倒是惹出了麻烦。”
杨氏也是知道今日宝慈殿之事的,此刻又听了晏清杳所说,点了点头:“杳儿,你要知道,宫里什么事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既然犯了一回错,日后就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晏清杳道:“姨母说的我都记住了。”
杨氏握了握晏清杳的手算是安慰,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