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晏清杳刚进福宁殿的大门,便听到了赵祯的声音:“憨直?为何不直接说愚蠢鲁莽?激怒大娘娘?我便是要让她看看,这莽撞的妇人,便是她弃了杳杳,给我娶回家的皇后,茂则你说,若是亲娘,会逼我娶这样莽汉一样的皇后吗?”
张茂则答道:“臣从小便没了双亲,由宫中内人收养,这,这并不知普通人家是如何为儿娶妻,为女择婿的。”
晏清杳道:“普通人家为儿娶妻自然也是要谨慎思量,百般周全的。”
赵祯抬头看向来人:“杳杳,你来了。”
“官家。”晏清杳福了福身,“可是我扰了官家?”
赵祯显然并未从刚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只是摇了摇头接着道:“我从小最怕大娘娘,但是一直以为她只是对我严格教诲,她与我都身在天家,担了天下,不像普通人家的母子那样,亲昵纵容,谁知,谁知原来如此!我四岁那年,最疼我的许婆婆,被大娘娘安了个罪名,逐出了宫,现在想来,定是怕她忍不住告诉我真相。”
“阿祯。”晏清杳更是心疼,本以为自己已经够了解他了,却原来自己还是忽略了他的感受吗?
赵祯真诚道:“杳杳,我身边也只有你和茂则最能信赖。”
晏清杳与张茂则对视一眼,虽不忍心,还是开口道:“可是,阿祯,这几日,我总是担心的很,我怕大娘娘会与你离心。”
赵祯驳道:“怕什么?幼时生母就在身侧,我却一无所知,只当低位嫔妃,如今得知身份,却还是不能接她到身边尽孝,如今我不过是,让宫中所有娘子都学做她做过的蜜饯糖糕,骗自己,让她的味道回到宫中,大娘娘就要动怒猜忌,我和大娘娘谁更憋屈,谁更恼怒?”
晏清杳看了一眼张茂则,张茂则最是有眼色道:“臣告退。”
待张茂则退下,晏清杳方上前几步走到别扭的赵祯身旁,拉住他的手劝道:“阿祯,我知道你委屈,可是大娘娘心里也不好受啊,今日我看着娘娘一句句都是在扎大娘娘的心,我也是不忍心,无论如何,大娘娘总是养了你这些年,我也明白你心里是有大娘娘的位置的,你们是母子,何必要彼此伤害呢?”
赵祯道:“杳杳,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的这个坎,我,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晏清杳道:“阿祯,我明白你是觉得对婆母有亏欠,你放心,婆母的味道不会离开宫中的,你要是想吃,我可以常做给你。只是有一点,不要再与大娘娘斗气了好吗?”
赵祯显然很是吃惊晏清杳对李兰惠的称呼:“杳杳,你,你叫她什么?”
晏清杳难得的调皮一笑:“阿祯忘了,我嫁的可不是大宋的官家,而是赵祯,所以阿祯的娘亲当然就是我的婆母了。”
赵祯欣慰一笑,心中的愁绪散了许多,况且本来也如晏清杳所言,刘娥虽非自己的亲生母亲,可在自己心里,她早就已经是自己的母亲了,于是应道:“好,我答应你。”
梁家铺子。“梁婆婆,梁婆婆。”自晏清杳与苗心禾说了蜜饯方子的事,苗心禾很是愿意帮忙,便时常来梁家铺子,而苗心禾又生得乖巧,梁家婆婆和娘子都很喜欢她。今日苗心禾见敲开了门就像以往那样扑过去,却不想扑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苗心禾察觉到面前之人是个男子,忙挣扎开来,气急败坏道:“你这登徒子!”
韩琦本也很是不好意思的,却因苗心禾的话倔强了起来:“恕稚圭直言,今日本是姑娘撞上稚圭的,并非稚圭故意轻薄。”
苗心禾也是觉得自己理亏,刚才也是一时情急,可眼下若是道歉难免下不来台,左右为难,脸也更红了。
“是苗姑娘来了。”梁家婆婆听见了苗心禾的声音忙出来了。
苗心禾笑着挽住梁家婆婆的手臂道:“梁婆婆,我是来给六哥六嫂拿方子的。”
韩琦也是反应过来什么,问道:“你就是那个从琼楼玉宇飘下来的神仙公子的妹妹?”
苗心禾虽然年幼,但也聪慧,听出了韩琦言语中真正的意味,且又最是护短,忙驳了韩琦的话:“你胡说,我六哥六嫂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梁家婆婆见一向端正守礼的韩琦与乖巧懂事的苗心禾遇上竟然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显然是一对欢喜冤家,也是无奈,忙拉了苗心禾进屋,又送了韩琦出门不提。
多年以后,已经成为夫妻的韩琦与苗心禾二人想起两人在梁家铺子的初见,仍是哭笑不得,毕竟当时两人谁都未想到他们之间会有这样深的缘分。
寿宁阁。杨氏听着今日晏清杳弹错的第三个音,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杳儿,你今日有些心神不宁啊?”
晏清杳闻言停止拨弄琴弦,却是欲言又止:“姨母,我……”
杨氏问道:“是因为六哥儿近来和娘娘之间的事吧?”
晏清杳点了点头,如实答道:“官家虽然答应了我不会再与大娘娘斗气,可我这心里却总是放心不下。”
杨氏叹了口气道:“六哥儿和娘娘之间的事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借着李氏的这个由头发泄出来也好,姨母担心的也不是这个,毕竟他们是母子,母子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姨母真正担心的,是你。杳儿,你对六哥儿上心的过了。”
晏清杳很是不解:“姨母?”
杨氏道:“你听姨母一句话,莫说你身在天家,便是普通人家,做妻子的对夫君也不能十成十的上心,凡事都要做七分留三分才是。”
晏清杳道:“姨母,您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到了官家身上,我真是做不到。”
杨氏道:“眼下你还不愿意,也罢,姨母也不强求,等日后我们再看。”
宝慈殿。刘娥刚刚送走了哭哭啼啼的皇后郭氏,轻揉了揉酸痛的头道:“稷臣,你说,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任守忠劝慰刘娥道:“娘娘,您当初也是为官家好。”
刘娥摇了摇头:“当初我就知道郭氏无才无智,不贤不顺,可我为了稳定朝堂,还有避免晏殊一家独大,执意立了她为后。我以为她进了宫,总会有长进,成为一个称职的皇后。可如今几年过去了,她却是半分长进都没有。反观那晏氏,却是越发的通透了。我真是不知道当年的决定是对是错了。”
任守忠道:“皇后娘娘傲气憨直,但心思简单,从无害人之心,相信有着娘娘督导,假以时日定会撑起后宫的。”
刘娥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晏府。晏殊和书童们正在收拾东西,打理箱笼。晏殊与书童嬉笑说是近日自己卜得一卦将要离开京城,随后就是拿起签桶,独自走了出去,在庭院里淋着细雨,吟唱着自己所做的浣溪沙,回忆起了多年前自己给赵祯和晏清杳讲经的时候。
一旁廊下的梁氏看了晏殊如此,毕竟也是多年的夫妻,便也猜出了晏殊的心思七八分,也知道阻拦无用,只是吩咐丫鬟们熬了姜汤给晏殊送到书房。
几日后,晏殊因在玉清昭应宫外用笏板打断侍从的门牙,殿前失仪,太后刘娥落晏殊枢密副使,刑部侍郎职,改知应天府。
晏府。赵祯听了晏殊的一席话,面上露出笑意道:“谢先生指点。日后便山高水长不得见,也不敢忘今日教导。”
晏殊犹豫片刻,还是道:“官家,臣还有一事要拜托官家。”
赵祯道:“先生请讲。”
晏殊道:“官家,臣此次离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清杳,清杳年少离家,素来多思,幸而遇上官家垂怜,日后臣不在东京,清杳又一向不愿麻烦臣妻,以后清杳的一切臣就都托付给官家了。”
赵祯闻言坚定答道:“先生放心,朕定不负先生所托。”
福宁殿。赵祯刚刚归来就看见了心焦等待的晏清杳,唤道:“杳杳。”
晏清杳听了晏殊被贬的消息自然很是担心的,可如今不比往日,自己已是赵祯的娘子,哪里还能随意出宫,因而故是万般不放心,也只得强压下,在宫里等赵祯的消息了。好容易看见赵祯归来,晏清杳忙上前几步抓住赵祯的衣袖问道:“阿祯,我爹爹他?”
赵祯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什么:“晏先生一切都好,不日就要启程,这是他托我捎给你的家书。”
晏清杳闻言忙接过信封,见是那熟悉的笔迹心安了许多,又忙打开信匆匆浏览了一遍方才松了口气:“爹爹没事就好。”
赵祯道:“杳杳,晏先生此次除了是因为张耆之事,可若不是因为我,晏先生也不会被贬黜。”
晏清杳道:“阿祯,我知道我爹爹的为人如何,更不会迁怒于你。”
赵祯握住了晏清杳的手道:“杳杳,还好,我还有你。”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