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圣四年。深夜，福宁殿。晏清杳伴在赵祯身边，见他一遍遍的抄着孝经，很是心疼，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就这样静静的陪着赵祯。

　　就在刚才，八大王赵元俨进宫向赵祯说了身世之事。原来赵祯一直当做亲生母亲的太后刘娥并非其生母，而他的生母就是当年赵祯为晏清杳讨过蜜饯的李顺容。

　　晏清杳细思一下，的确，李顺容看着赵祯的目光是不一样的，而且对赵祯总是格外的体贴。当年自己也是有几分奇怪的，只是并未深究过。原来，这才是真相吗？

　　只是这对于赵祯而言未免太过残酷，毕竟母子分离多年，如今赵祯贵为大宋官家，李顺容却只是一个守陵的低位妃嫔，换成是谁也都是无法接受的。

　　忽听外面的人传话道：“官家，当阳郡夫人许氏到了。”

　　赵祯却是情绪低落：“请乳母进来。”

　　赵祯道：“乳母看看，朕这几个字，写得比幼时如何？

　　许氏接过赵祯的字看了看道：“老婆子哪懂字？官家聪慧勤谨，文章书画，自不能是幼时可比。”

　　赵祯更是神情戚戚道：“朕却觉得，远不如幼时。字如文章，有情有魂，幼时虽笔力远不如今日，然当时情真意切，笃信必能尽孝于双亲，而今父皇已去，请乳母如实告诉朕，朕对母尽孝了吗？”

　　许氏搪塞道：“官家是孝子，对太后娘娘极尽孝道。”

　　赵祯道：“乳母是朕亲近信赖之人，却也要瞒朕。”

　　许氏跪下道：“老婆子不敢。”

　　赵祯转身回了书桌旁，将镇纸一把掷在地上：“你可知欺君是何等大罪？”

　　晏清杳知道赵祯并不是针对许氏，于是上前几步扶了许氏起来：“夫人快起来吧，官家只是想知道实情，夫人难道就忍心官家一直被蒙在鼓里吗？”

　　许氏更是忐忑不安：“晏娘子，这，这，老婆子……”

　　赵祯更是真诚道：“乳母，您就告诉朕吧。”

　　到底是自己带大的孩子，许氏心疼的很，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开口了：“大中祥符三年，那一日李氏突然发动，是急产，婴儿才娩出来，她就脱力晕了过去。都知宣布，官家口谕，修仪刘娥产下皇子，绵延皇嗣……”

　　赵祯听完已是双目赤红：“我要去见她。”

　　许氏忙拦下了赵祯，赵祯却是挣脱了许氏大步前行。

　　“官家。”晏清杳上前将赵祯拦下。

　　赵祯面上有几分失望道：“杳杳，你也要拦我？”

　　“官家，我……”晏清杳很是不忍，终于还是放开了赵祯，心道：罢了，赵祯生来就要守着众多规矩，如今为了生母，放肆一次也好，这样至少日后不会后悔。

　　晏清杳面上强掩难色道：“阿祯，让平甫跟着你。”

　　赵祯点了点头随即飞奔而去。

　　“晏娘子。”许氏很是为难，“老婆子我是不是连累你了？”

　　晏清杳摇了摇头：“夫人先回去吧，官家这儿要是出了什么变故，我派人去告诉夫人。”

　　许氏也是明白人，知道自己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因而应下离去，晏清杳则是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纤儿进来问道：“娘子？”

　　晏清杳道：“随我去找姨母吧。”

　　宝慈殿。刘娥神色微冷：“六哥儿终于还是知道了。”

　　杨氏也是面色凝重道：“姐姐。”

　　刘娥道：“吕夷简已经去找了晏殊，想来官家不会失仪的。”

　　杨氏不知说些什么，只低头称是。

　　刘娥微微一笑道：“妹妹，你这个外甥女倒真是个灵巧的人，当年选秀如此，今日又有她的事。”

　　杨氏哪里听不出刘娥这是连带着把晏清杳也怪罪了，却也不好火上浇油，只得不言。

　　刘娥叹气道：“罢了，吾还是不放心，你让她乔装出宫一趟，把官家请回来。”

　　杨氏只得道：“是。”

　　永定陵。待晏清杳赶过去时，已见晏殊同赵祯在凉亭里，赵祯神色落寞：“朕听说李顺容病了，医官可看过了？”

　　“回官家，看过了，已开了方子。服过药，好多了。”

　　赵祯想起年幼之时与李兰惠讨要蜜饯的场景：“真的不能让朕进去坐坐吗？朕记得她，小时候她做的蜜饯果子是最好吃的。朕想进去讨一口茶，几颗小时候吃过的蜜饯。”

　　“顺容自从来守永定陵，已经不再做点心蜜饯了，若是官家喜欢，老奴倒是知道，顺容做点心蜜饯的手艺，还是她入宫前，在马兴街果子店跟梁家婆婆学的呢。”

　　“官家。”晏清杳终于还是开口了。

　　“杳杳，你怎么来了？”赵祯很是奇怪。

　　晏清杳答了：“是大娘娘吩咐的，让我请官家回宫。”

　　赵祯点了点头，回头不舍的看了一眼永定陵的方向，终于还是道：“走吧。”

　　梁家铺子外。赵祯同晏清杳告了晏殊，刚下了马车，便听见了吵闹声。因着晏清杳戴着斗笠的缘由也看的不甚清楚，只知是一书生模样的人与几个彪形大汉在争吵。

　　赵祯示意张茂则，张茂则上前将为首的彪形大汉打到地上，赵祯发话道：“你们几个，谁都不准走，去报官。”

　　“不能报官，不能报官。”韩琦忙制止了赵祯。

　　赵祯觉得有几分奇怪：“怎么，看你一脸斯文，难不成不讲理欺负人的其实是你？”

　　韩琦笑道：“怎会是我？我一介书生，又没有兄台这样的家人，我险些为了救助弱小，被淋成一只泔水鸡。”

　　赵祯问道：“那你为何不敢报官？”

　　韩琦道：“那是因为，若说欺负人的源头，不是那几个猪头，是天下所有官的上司，是大宋的官家。”

　　晏清杳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赵祯虽还尚未亲政，却也是立志做一个好官家的，听了这样的话定是心有不服。

　　果然，下一刻赵祯道：“这就是卖蜜饯点心出名的梁家院子吧？来，我请你喝茶吃点心，你跟我说说这大宋的官家，怎么成了欺负人的源头？”

　　韩琦见赵祯的样子心中有几分犹疑，便没有行动。

　　赵祯看出了韩琦的犹豫道：“你放心，我不是官，也没中过功名，不过家里倒是有说了算数的人。你若讲的有理，我便让家人保着这家铺子，谁也不能再来撒野。”

　　晏清杳也随着进去了，听着赵祯与韩琦的言语中的交锋，心中五味杂陈。

　　赵祯听了韩琦的话，忽的拍案而起：“你在告诉，告诉我，大宋民不聊生？”

　　梁元生此时也是来了：“七宝擂茶，两碟酥饼，捡着时鲜的果子，先给客人上一盘，客人尝尝，再想要些什么，婆婆和娘赶着做。”

　　韩琦道：“你有七岁，平时只帮忙不读书吗？”

　　梁元生道：“韩哥哥怎么忘了，我七岁又一个月了，我爹也教我读书，不过他为了准备省试累病了，都吐了血。娘才生弟弟不久，家里铺子就是我帮婆婆照应。”

　　赵祯道：“你这么小能干得过来？”

　　梁元生道：“平日还好啊，今儿那坏人来了，把其他客人都吓跑了，我婆婆就不敢开灶，娘也没顾上把咱家最好吃的蜜饯点上蜜淬上冰。”

　　晏清杳一旁听着有些不忍，赵祯也是如此，两人对视一眼，遂到了厨房口。

　　梁家婆婆道：“哟，客人等急了吧？来来来，快来，先尝尝这蜜饯李子雪花糕，来，快尝尝。来，那个糖渍梅子馅的千层酥得多等些时候，那个点心费工夫。早先，我们店铺呀客人多，定会点那道点心，我们一早就会准备起来，吃。”

　　晏清杳很是心疼梁家的不易，又不想在这儿继续听着赵祯与韩琦谈论政事，怕担上一个后宫干政之名，便轻声道：“官人，我想去厨房瞧瞧。”

　　赵祯明白晏清杳是不想招惹是非，点了点头。

　　一进厨房，便见梁家婆婆道：“唉，娘子金尊玉贵的，怎可到这粗鄙之地？”

　　晏清杳微微一笑，将斗笠递给纤儿道：“不妨事的，我以前在闺阁里也常下厨的。”

　　梁家婆婆道：“娘子平易近人。”

　　晏清杳道：“婆婆也不必客气了，我来帮婆婆打打下手吧。”

　　梁家婆婆惶恐道：“这，这怎么使得？”

　　晏清杳却已是净了手，不容梁家婆婆反驳帮着她往点心上点缀果子。

　　此时梁家娘子也是来了厨房，晏清杳刚刚做完了点心，见了梁家娘子手中抱着的梁元亨很是可爱，心中欢喜，竟是脱口而出：“我，我能抱抱吗？”

　　梁家娘子先是一愣，随即将孩子递给晏清杳。

　　晏清杳哄着怀中的孩子，更是欢喜。

　　梁家婆婆很有眼色道：“客人和娘子这样的人儿，将来若是生了小娃娃，定当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晏清杳闻言脸上一红，毕竟两人此前年幼，做的都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可是一想到自己与赵祯日后也会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孩子，晏清杳心中欢喜的很。

　　晏清杳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了外面传来的赵祯与韩琦的争吵声，一时着急，也顾不得将孩子还给梁家娘子，抱着梁元亨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