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二日清晨，晏清杳一夜未得安枕，因而早早的就起来了。不多时，就传来了爹爹有事找自己的消息，于是略整整了衣衫，就快步去了前厅。却不想刚一进门就见了一个意料之外而又理所当然的身影——是赵祯！

　　晏清杳下意识的想要逃离，不想却被赵祯堵住了前路：“杳杳。”

　　晏清杳却是满脸冷意，退后两步行了一礼道：“官家。”

　　赵祯见状满脸的不可置信，急急唤道：“杳杳。”

　　晏清杳虽然心痛万分，却还是故作冷漠回道：“官家这样唤臣女于理不合，恐会毁了臣女闺誉，望官家慎言。”

　　赵祯见状更是着急，想与晏清杳解释却又碍于晏殊在此不好直言，因而隐晦的看了晏殊一眼，希望他能解自己之意。

　　晏殊在一旁看了两人的情形，很像闹别扭的小夫妻，正如自己多年前与妻子杨氏一般，一时也是心情复杂，更是明白赵祯的意思，只道：“臣告退。”

　　待看不见晏殊的身影，赵祯方才开口：“杳杳，我……”然而却是不知说些什么。

　　“官家不用和臣女解释什么，如今官家选了皇后，臣女祝福官家。”晏清杳强压下心中的痛意，却还是掩不住话中的酸涩。

　　赵祯听了晏清杳酸涩的语气，面上逐渐袒露笑意：“杳杳，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晏清杳只觉多年的委屈涌上心头，竟也顾不得什么规矩，说出口的话竟是声声质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在官家心里我就是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吗？官家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

　　赵祯显然被晏清杳的话镇住了，毕竟这与自己记忆里的那个的晏清杳判若两人。可随即却是更加坚定：杳杳就是杳杳，无论如何，自己心中的妻唯有她一个。

　　晏清杳久久未见赵祯说话，以为自己戳中了他的心思，更是怒从中来，就要拂袖而去。

　　赵祯猛地反应过来晏清杳应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当下也顾不得别的，只用力拽住了晏清杳的衣袖。赵祯是男子，力气自然比晏清杳大许多，晏清杳只觉得手腕处剧痛，眼泪也不由的滚了下来。

　　赵祯眼见晏清杳哭了，忙松开了手，见晏清杳手腕处已是红肿一片，更是手足无措：“杳杳，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晏清杳望着这样的赵祯，也是不知说些什么什么才好，只好挣开赵祯的手，小跑着出去了。

　　晏殊见晏清杳哭着跑了出来，便知两人是不欢而散。

　　果然，不多时赵祯也是满脸惆怅的走了出来，见了晏殊只道：“晏先生。”

　　晏殊道：“臣女娇纵，若有冒犯官家之处，还望官家恕罪。”

　　“晏先生不要责罚杳杳，”赵祯急忙道，忽又想起晏清杳的话，神色落寞几分，“噢，是晏姑娘。今日，是朕来的匆忙了，改日再来拜见晏先生。”

　　晏殊道：“臣恭送官家。”

　　接连三天，赵祯都前往晏府，却是一直未与晏清杳相见，就是这样默默的站在前厅，一动不动的望着晏清杳院子的方向。

　　慈宁殿。刘娥望着刚刚回来的任守忠，故作不经意般翻了翻手里的金刚经道：“稷臣，今日官家又去了晏殊家？”

　　任守忠答道：“回娘娘话，官家今日的确去了晏相家。”

　　刘娥放下经书，面上有几分动容，继而又是感慨又是心疼道：“六哥儿这孩子，脾气就是倔。”

　　任守忠道：“娘娘，恕臣多嘴，就算官家喜欢宁柔郡君，也不过是宫里多了位娘子，您实在犯不上与官家生了嫌隙。”

　　刘娥解释道：“吾哪里只是为了与六哥儿赌气？郭氏虽然娇纵些，但好在没什么心眼，吾执意要立郭氏为后，也是为了平衡朝堂，郭氏出自代北一族，祖父父亲皆是朝廷栋梁，实是中宫佳选。”

　　任守忠道：“娘娘的苦心，官家总会明白的。”

　　刘娥笑着摇了摇头：“但愿吧。”

　　任守忠道：“那娘娘，官家的娘子人选？”

　　刘娥道：“已故骁骑卫上将军张美的曾孙女张氏封景和郡君，侍禁杨忠的女儿杨氏封原武郡君。”

　　任守忠以为刘娥没有下文，便要离去，却被刘娥的话打断：“还有，枢密副使，刑部侍郎晏殊的女儿，宁柔郡君晏氏也选为御侍。”

　　任守忠有几分吃惊：“娘娘？”

　　刘娥微微一笑道：“既然六哥儿喜欢，就如了他所愿，再说了，淑妃教导出来的丫头，吾是信的过的。”

　　任守忠道：“娘娘宽厚。”

　　刘娥道：“只是，先皇曾经说过一句话，吾深以为然。”

　　任守忠道：“请娘娘赐教。”

　　刘娥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金刚经递给任守忠道：“字如其人。”

　　“娘娘的意思是？”

　　“那个丫头啊，吾也见过，灵巧聪明，这字也端正，只是笔画间难掩傲气，要是想成大器，还有的磨呢。”

　　“臣粗人一个，不懂这些，不过既娘娘说是那便是了。”

　　“好了，你去吧。”刘娥挥挥手示意任守忠下去，却在看不见任守忠身影的那一刻喃喃自语道：“元休，六哥儿今日的情形倒是让我想起了从前的你我，你告诉我，我做的对吗？”

　　晏府前厅。任守忠虚扶了一把接了旨的晏殊道：“恭喜晏相。”

　　晏殊道：“有劳中贵人。”梁氏则是派人给了任守忠一个份量不轻的荷包。

　　任守忠接过荷包，却对着晏清杳道：“宁柔郡君的这份旨意可是来的不容易呢，万望郡君珍惜。”

　　晏清杳刚从极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心中不免五味杂陈，对任守忠的意有所指只是微微颔首：“是。”

　　待看不见任守忠的身影，梁氏方愤愤不平道：“这倒底是什么意思？我们晏家的女儿又不愁嫁，官家和太后此举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几个年长的小辈已经懂事了，晏居厚，晏承裕，晏清素几人对视一眼，既而都把目光投在了晏清杳身上，也是无奈。

　　晏殊也是烦闷，原以为自己早在女儿出生之时便已做足了准备，可如今这一刻真的来临了，自己才知何为惶恐不安，再加上如今女儿与官家之间尚有心结，因而更是忧愁了。只是倒底是沉浸官场数年，纵是心中忧虑万分，表现在脸上也不过一两分罢了，更是时时守着规矩，听了梁氏之言道：“娘子失言了。”

　　梁氏也是出自大家的姑娘，闻言面上一红道：“官人说的是。”

　　晏清杳却是因为梁氏的赤诚感动几分，竟是生平第一次握住了梁氏的手道：“我明白大娘子是为我好。”

　　梁氏也是欣慰晏清杳转变的态度，回握住了晏清杳的手，正欲说些什么，便见外面来人禀道：“主君，主母，官家来了。”

　　梁氏只得转了话道：“清杳，你先回房歇息吧。”

　　晏清杳却是摇了摇头道：“我知道爹爹和大娘子的苦心，可是已成事实的事就要接受，逃的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所以，爹爹，大娘子，我想见官家一面。”

　　晏殊既欣慰也心疼女儿的明事理，见梁氏还想说些什么，抢先一步开口道：“爹爹答应你。”说罢就是拉着梁氏出去了，晏居厚几人也是随着出去了。

　　却说赵祯也是一知道此事就匆忙的赶来了晏府，一进前厅却发现除了晏清杳再无旁人。心中更是忐忑不安：“杳，晏姑娘。”

　　晏清杳望着眼前满头大汗的赵祯，又思及眼下已是冬月，很明显他是跑过来的，心软了几分，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如同以前在赵祯身旁一样，替他倒了杯茶。

　　赵祯接过茶，一饮而尽，却是用着余光打量着晏清杳的神色。

　　晏清杳自然注意到了赵祯的神色异常，却是并未改变主意，还是问道：“臣女只问官家一件事，今日之事可是官家向太后求的？”

　　赵祯摇摇头道：“杳杳，不是我，不知道你的心意我怎么可能……”

　　“好，我信你。”晏清杳打断了赵祯的话，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官家，是真心愿意娶我吗？”

　　赵祯坚定道：“是。”

　　虽则只有一个字，晏清杳却觉心中安定了，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晏殊一行人也是等的心急，终于晏清杳派人请了他们去了前厅。不想刚一进去，便见赵祯恭敬的向晏殊行了一个拱手礼，晏殊一惊急忙错开身子，跪下道：“官家，臣受不起。”

　　赵祯扶了晏殊起来道：“今日这里没有官家，只有赵祯向晏先生求娶爱女为妻。”

　　晏殊看了一眼晏清杳，见其并无异色很是纳罕，更是对赵祯的话大吃一惊，一时竟也不知回些什么。

　　赵祯接着道：“官家的妻子是皇后，可是赵祯一生却愿意只有杳杳一个妻子，望晏先生成全。”

　　晏殊也是感动赵祯的真诚，望向晏清杳道：“清杳？”

　　晏清杳虽然眼眶微红，却很是坚定道：“爹爹，我愿意。”

　　多年以后，晏清杳再次回忆起那天仍是记忆犹新，即使因为自己的这个选择经历了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可她从未后悔过。

　　天圣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郭氏被立为皇后。同年，景和郡君张氏，原武郡君杨氏，宁柔郡君晏氏入宫随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