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晃又是一月，杨氏操持的选秀也已顺利落下帷幕，众位参选的贵女俱都归家待宫中降旨。

　　福宁殿。刘娥也请了诸位朝臣商议中宫之位的佳选。刘娥道：“依吾之意，崇仪副使郭允恭之女郭氏温婉贤淑，可堪母仪天下，诸卿以为如何？”

　　“太后思虑周全。”淮安节度使，同中书门下省平章事张耆见众人无人答话附和道。

　　“大娘娘。”赵祯急忙开口。

　　“官家不满意？”刘娥笑着看向赵祯。赵祯顶着刘娥警示的目光，虽然畏惧，却还是生平第一次驳了刘娥的话：“大娘娘许是忘了，父皇生前曾为朕定下了晏氏。”

　　“官家好记性啊，先皇的确说过。”刘娥的前半句话让赵祯喜上眉梢，可下半句话却是将一切打回原形，“只是，先皇却是并未言予晏氏中宫之位，再说中宫之位不可轻率，依吾看，晏氏不如郭氏多矣。”

　　晏殊听着刘娥与赵祯的交锋，心中明白刘娥是不会册立晏清杳为后了，又见赵祯还欲开口反驳刘娥的话，不想母子二人产生冲突，忙冲着赵祯的方向摇了摇头。

　　“大娘娘。”赵祯仍想反驳，却见晏殊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赵祯觉得晏殊不会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定是心有良方。又思及自己多次提及更会引起刘娥对晏清杳的不满，一时竟也住了口。

　　“官家想说什么？”刘娥询问道。

　　“朕觉得大娘娘所说甚是。中宫之位却当慎之又慎，不若晚些时候再商议。”赵祯改口拖延道。

　　“吾倒是觉得不必拖延了，眼下已经是冬日了，还是应早日将中宫之位定下才是。晏殊，你说呢？”刘娥坐在上首，自是看到了赵祯与晏殊的互动，心中有几分不喜，因此并不准备给赵祯更改人选的机会。

　　“回太后，中宫之位乃太后官家商议之事，郭氏既德才兼备，臣自当遵旨。”晏殊自是听出了刘娥的试探之意，也明白刘娥是执意要选郭氏了，于是谦恭答了。

　　赵祯闻言一懵，只觉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晏殊不但不替自己的女儿说话，反而逢迎一个素不相识的郭氏为皇后。

刘娥听了晏殊的话满意几分，点点头：“吾也觉得郭氏甚好。诸卿以为如何？”

　　“郭氏德才兼备，是中宫佳选。”吕夷简最是有眼色，见了局面尴尬，率先起身道。

　　张耆一向是拥护刘娥的，见状也是起身附和起来。

　　众大臣对视一眼，觉得木已成舟，也纷纷行礼道：“郭氏德才兼备，是中宫佳选。”

　　“官家以为呢？”刘娥满意朝臣们的态度，又转头望向一脸勉强的赵祯。

　　“一切都听大娘娘的。”赵祯很是僵硬的回答了刘娥。

　　“好，传旨，赠尚书令兼中书令郭崇孙女册为皇后。”刘娥最后开口敲定了郭氏为皇后的决定。

　　晏府，已是正午，晏清杳抚着手中刚刚打好的络子思绪万千，这是自己离宫前赵祯托自己做的，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暖和煦的少年，晏清杳心中不由的欢喜几分。

　　“姑娘，晏相回府了。”是纤儿进来禀了晏清杳。

　　晏清杳想起今日晏殊被召入宫中议事，心中明白应是因皇后之位的人选之事，因而起身来了前厅。

　　与此同时，前厅。梁氏见了满面愁容的晏殊，问道：“官人这是怎么了？”

　　晏殊却是并没有回答梁氏，只是问了一句：“清杳呢？”

　　梁氏依言答了：“清杳在房里呢，官人要是有事，我这就派人去请她。”

　　“不必了。”晏殊摇摇头，“我也是不知和她怎么说。”

　　梁氏虽不聪敏，但也不是傻子，此时此刻怎么还会看不出晏殊的不对劲，问道：“官人是因为清杳的事犯愁吗？”

　　晏殊点点头算是默认，更是愁思满满：知子莫若父，自己怎会不知自己的这个女儿虽然看似温婉乖巧，其实骨子里最是好强，更何况先前因着母亲吴氏所批的命格，自己也以为清杳会登上那个位子，可眼下却是并不是这般光景。这事自己应该怎么和她说呢？

　　“官人，可是宫中的旨意出了？”梁氏见晏殊踌躇为难的样子问道。

　　晏殊答道：“是，官家和太后已经定了尚书令兼中书令郭崇孙女郭氏为后。”

　　“大姑娘来了。”一个小丫鬟的声音瞬间转移了晏殊梁氏的注意力。

　　晏殊梁氏双双向声源处望去，果然，门边站着的正是晏清杳。

　　此时的晏清杳脸色苍白，眼圈微红，似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紧紧抓着门框。

　　“清杳。”还是晏殊先开口了。

　　“爹爹”，晏清杳不等晏殊说完，就打断了晏殊的话，“您和大娘子既然有事要商量，我先回去了。”

　　“好。”晏殊望着晏清杳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应了。

　　晏清杳飞一般的逃离了前厅，直到回到闺阁又打发了纤儿，独自一人坐在塌上失神。

　　手边就是刚刚做好的络子，晏清杳一时气愤，从针线篮子里拿出剪刀就想剪了，却又在碰到络子的那一霎那放弃了。

　　两行热泪随即从晏清杳眼眶中滑落，其实晏清杳也明白自己的性子不好，多愁善感，患得患失，并不讨人喜欢。可是有时自己就是忍不住，尤其是在独处之时。自己自幼丧母，爹爹送了自己到宫里。在那座四方城里，除了姨母对自己时时的教导，就只有赵祯才是自己枯燥无趣的生活里唯一的那一线光。

　　一直以来自己都在偌大的宫里寻找温暖，而赵祯就像是自己在黑暗里好不容易才找寻到的光，是自己这十年里宫廷生活的依靠。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做最真实的自己，不用在意什么规矩，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走。

　　也正因如此，随着两人年纪的增长，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不知不觉的就将赵祯当成了自己未来的夫君，纵然自己明白如果自己真的嫁了赵祯，就会一世都被困在那座孤城里，可是只是因为他是赵祯，所以自己甘愿。

　　但如今，自己好似成了天大的笑话。是啊，从始至终，他都从未说过会娶自己，晏清杳啊，晏清杳，一切都只不过是你自己在自作多情罢了。

　　“姑娘，该用饭了。”纤儿的声音让晏清杳瞬间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晏清杳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一样。

　　晏清杳起身到铜镜前，用脂粉掩盖了微肿的眼眶，环视一周，见自己并无失礼之处，方掩藏了情绪装作无事般到了饭厅。

　　难得今日晏府的晚饭吃的格外安静，就连年纪尚小的晏明远和晏清如也在晏清素的示意下很是乖巧。

　　晏殊望着故作面色如常的晏清杳，心中更是不忍，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清杳。”终于，梁氏率先打破沉默，起身给晏清杳添了一碗晏清杳平日里最喜欢的羊肉汤。

　　“谢谢大娘子。”晏清杳接过，却只是象征性的舀了两口就不再动了。

　　“大姐姐。”是晏清如拉着晏清杳的衣角轻唤道。

　　对于梁氏所出的孩子，晏清杳并不排斥，毕竟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只是终是男女有别，晏清杳对晏宣礼晏崇让晏明远三人虽喜欢倒底也算不得亲近。而对晏清素晏清如则不然，姐妹三人很是亲近。

　　“怎么了？”晏清杳纵是心中不快，可面对软软糯糯的晏清如还是软下了语气。

　　“大姐姐，你不是说今日午后要陪我折纸鸢吗？”晏清如问道。

　　晏清杳对自己的爽约很是抱歉：“对不起啊，三妹妹，今天大姐姐有点事情耽误了。”

　　晏清如到底还是年幼，并未发现晏清杳眼底的黯然，只是道：“没事的，一会儿用完晚饭我们也可以做的，这样明天就可以放了呢。”

　　“三妹妹。”晏清素年纪稍长，且心思玲珑，忙止住了晏清如的话。

　　晏清如望着晏清素很是不解，晏清素见状解释道：“大姐姐今天不舒服，一会儿啊，二姐姐陪你去折纸鸢好吗？”

　　晏清杳对晏清素的解围心中感激，至于晏清如，还是孩子心性，哪里懂得晏清素话中的另一番意思，只是觉得有人陪着自己玩就好，于是爽快应下：“好。”

　　一场气氛诡异的晚饭就这样过去了。

　　夜里，晏殊想起晏清杳的婚事，辗转难眠，于是独自一人去了发妻杨氏生前的寝阁，上了三炷香，才缓缓开口道：“菁菁，同叔曾经答应过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可是如今清杳的事，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我怎么做才是对清杳最好的呢？”

　　晏殊觉得只有在这里，在自己的结发妻子杨氏面前才能真正的敞开心扉，再也不用顾忌什么，因此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外曾有一盏灯闪过，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却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除了晏殊同晏清杳这对父女的伤心，大约也只有天地才知道今日晏府的这第三位伤心人姓甚名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