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府后院。身怀六甲的梁氏见了晏殊迎了上来道:“主君回来了。”
梁氏就是晏殊五年前续娶的妻子,出自有着父子状元之称的梁家,其父梁颢,其兄梁固都是难得的人才,只可惜皆不幸早逝,梁家因此也败落下来,因着母亲阎氏身子不好,幼弟梁适年幼,于是自幼就当家理事,性格也因此变得娇蛮泼辣,却是理家的一把好手。这一来二去,婚事也耽搁了下来,成了二十岁的老姑娘,后来晏殊听说此事,觉得梁氏是女中豪杰,就派人上门提亲,这才有了今日这一番姻缘。梁氏也争气,入府五年,就生下了嫡次女晏清素和一对双生子晏宣礼晏崇让,如今又再次有了身孕。
梁氏见站在晏殊身边的晏清杳,拉起晏清杳的手道:“这就是清杳吧,生的真是好模样呢。”
晏清杳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梁氏与娘亲杨氏之间找到半分相同之处,很是不解晏殊之意,但眼下面对着梁氏的热情,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勉强一笑,屈膝行礼唤道:“大娘子。”
是的,无论如何晏清杳也做不到喊一个陌生人做母亲,于是只好折中同众人一般喊梁氏一声大娘子。
梁氏显然也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虽然对晏清杳的称呼不太满意,到底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转过身来就挽着晏殊的胳膊进了内阁。
晏清杳刚想跟上去,便被晏居厚拦了下来。
“哥哥。”晏清杳望着一母兄长,心中欢喜,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几分。
晏居厚摸了摸晏清杳的头道:“杳儿长大了。”
晏清杳微微一笑,摸了摸站在晏居厚身边的晏承裕的头道:“可不是嘛,连承裕都这么大了。”
晏居厚见妹妹开心的模样,虽然不忍此时打破这份美好,可所读的圣贤书还是让理智战胜了情感,提醒道:“可是,杳儿,你刚才失礼了。”
晏清杳闻言脸色微微一僵:“哥哥的意思是我应该叫大娘子母亲吗?”
晏居厚:“母亲是父亲的妻子,我们于礼而言自当如此。”
晏承裕见兄姐出现分歧,也拽住晏清杳的衣袖道:“大姐姐,大哥哥说的对,母亲对我们可好了。”
晏清杳见晏居厚晏承裕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怒从中来,冷笑一声:“是啊,礼之一字于你们这些读书人比性命还重要,可我不一样,我有娘亲就够了。你们愿意怎样与我无关,所以,你们也不要管我做些什么。”说罢就甩开晏承裕的手径直离去。
屋内,晏殊环视四周见没有晏清杳的影子问道:“清杳呢?”
晏居厚打圆场道:“回父亲,清杳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先行回房歇息了。”
梁氏见晏清杳刚一回家就身体不适,也是心焦自己作为嫡母的失职,忙道:“还是请个郎中给清杳看看吧。”
晏居厚道:“清杳就是疲累了,无需请郎中来看的,有劳母亲记挂。”
梁氏刚想说话,便被丫鬟的禀报打断了:“主君,大娘子,大姑娘身边的纤儿来回话了。”
晏殊望了一眼有几分心虚的晏居厚,心中明白大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请她进来吧。”
纤儿进来行了一礼禀道:“回晏相,夫人,姑娘说今日身子不适,不宜来陪晏相夫人用饭了,特派奴婢来告罪。”
晏殊心思透彻,已经了然一切,见梁氏还迷糊的样子打圆场道:“清杳越发知礼了,这是怕失礼与你。”
梁氏听了晏殊所言爽朗一笑:“这孩子,都告诉他哥哥了,还派你再来一次,都是一家人,我们还会挑她的规矩不成?你告诉她,让她好好歇息,一会儿我让厨房做些饭菜给她送过去。”
晏殊道:“既如此,我们先用饭吧。”说罢又夹了一筷子鲈鱼道:“娘子有孕在身,多用些。”
梁氏欣喜一笑:“多谢官人。”
一时间,晏府又恢复了以往的和乐,仿佛刚才的不快从未出现过。
晏清杳母亲杨氏生前寝阁。晏殊挥退了一众丫鬟,见躺在榻上装睡的晏清杳,把手中的梅花馅酥饼放在桌上道:“要是真睡了,爹爹可就走了,连你最喜欢的梅花馅酥饼都不给你留了。”
晏清杳闻言睁开双眼道:“爹爹,其实今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晏殊顺势坐在榻边拍了拍晏清杳的肩膀道:“爹爹知道清杳是想娘亲了对吗?”
晏清杳点了点头,已是红了眼眶:“爹爹,我今日回来,觉得好像,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娘亲的痕迹连一点都没留下,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就是不想有人代替娘亲,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晏殊见女儿委屈哭泣很是心疼,将晏清杳抱在怀里哄道:“爹爹答应清杳,谁都不能代替娘亲,谁都不能代替娘亲。”
晏清杳道:“爹爹,你代我向大娘子道歉,我其实不是不喜欢她,我知道她人好,对爹爹,哥哥和承裕都好,可是我没有办法喊她一声母亲,因为在我心里,娘亲只有一个。”
晏殊替晏清杳擦干了眼泪:“爹爹知道,爹爹都知道,清杳不愿意喊母亲就不喊了。别哭了,爹爹心疼。”
晏清杳如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晏殊拿起一块酥饼递给晏清杳道:“晚膳你都没用,现下快吃些吧。”
晏清杳接过酥饼,开始小口小口优雅的吃了起来。
晏殊望着这样知礼懂事的女儿,即使是发脾气时都可以保持头脑清醒,克制情绪,心中既欣慰又心疼。欣慰女儿的良好教养,更心疼女儿是在宫里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这样谨小慎微,滴水不漏。
接下来的几天晏清杳都留在寝阁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每日里只是绣绣花,读读书。晏清杳不由的在心中自嘲:明明这里是自己的家,这里有自己的亲人,也明明自己是最盼望回来的,可真的回来了,却发现偏偏如今这里却是让自己感到最陌生的地方。如果可以选择,自己倒是甘愿从未出过宫,就留在阿祯和姨母身边就好。可是,阿祯此刻又会在想自己吗?他是官家,身边哪里会缺人服侍呢?也许这些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福宁殿。赵祯在纸上练完最后一个飞白体,下意识的问道:“杳杳,你看我今天的字有进展吗?”
赵祯久久见无人回答,转过头道:“杳杳?”然而却未见往昔佳人的身影,猛然想起了什么,神色黯然几分。
“官家。”是为赵祯拿沏好的茶水的张茂则回来了,赵祯接过茶水抿了一口下一刻却是将茶水喷了出来,嘴唇已是被滚烫的茶水烫的通红。
“官家。”张茂则边上前替赵祯擦拭嘴角边道,“臣有罪,没有看好茶水的水温,烫伤了官家。”
赵祯觉得被烫的麻麻的嘴唇恢复了,听了张茂则所言道:“行了,我知道这些事以前都是杳杳做的,不怪你,还有,今日这件事不要张扬出去,不然大娘娘知道了,沏茶的镣子定要受罚。”
张茂则道:“官家仁厚,臣遵旨。”
赵祯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起身走了出去。其实赵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去什么地方,就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间就走过了梅园,资善堂,水榭,仿佛处处都有晏清杳的音容笑貌,终于,赵祯最后停留在了仪凤阁外。
“官家,夜深了,该回福宁殿了。”张茂则提醒道。
“茂则,杳杳走了几日了?”赵祯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最想要问的那句话。
张茂则想了想答道:“回官家,晏姑娘离开已经有四日了。”
“不对,你记错了。”赵祯驳回了张茂则的话,“是四日又十一个时辰,茂则,你仔细听,一会儿打更,就是杳杳离开整整五日了。”
张茂则从未见过这样的赵祯,只好就这样陪着赵祯静静地站着。
不一会儿打更的声音果然传来,赵祯方才如梦初醒,忘了一眼晏清杳平日里住的偏殿的方向恋恋不舍道:“茂则,我们回去吧。”
张茂则就这样跟在赵祯身后,一步一步的回了福宁殿。
仪凤阁内。杨淑妃见门外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方点燃了蜡烛问道:“翠茗,六哥儿走了?”
翠茗依言答道:“娘子说的是,官家已经离开了。”
“没想到杳儿在六哥儿心中的份量倒是比我预想中的还要重几分。”杨淑妃心中满意,微微一笑,“看来本宫这次还真是做了个好冰人。”
翠茗道:“娘子说的是。”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垂拱殿下了早朝,赵祯因着晏清杳之故仍是闷闷不乐,不想刚一进福宁殿,便听张茂则面带喜色匆匆报信:“官家,晏姑娘回来了。”
赵祯闻言心中欢喜万分,也顾不得仪态了,忙跑向了仪凤阁。
“小娘娘。”赵祯气喘吁吁的向杨淑妃行了一礼。
“官家是来找杳儿的吧,她这会儿在偏殿呢。”杨淑妃了然一笑答道。
赵祯也不到谢,忙大踏步的走向了偏殿。却在殿门口停下理了理衣裳和头发才大踏步的进内。
逆着光望去,果然,坐在塌上失神的佳人,正是朝思暮想的晏清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