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福宁殿。喜迎新主的偌大殿宇并没有半分喜庆之色，甚至沉闷的有几分压抑，晏清杳想起连张茂则都被赵祯轰出殿外，心中更是忧虑，不由的放轻了脚步。

　　“杳杳，你来了。”赵祯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来人放下手中的笔。

　　晏清杳望着穿着一身衮服的赵祯，觉得很是不适应，愣了愣，终于还是福了福身行礼道：“官家。”

　　赵祯原本因晏清杳的到来有几分释然的神色再度紧绷起来：“是啊，我忘了，如今的我是官家了。”

　　晏清杳望着这样黯然神伤的赵祯心中不忍，却不知说些什么安慰他，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杳杳，你说，如今的我已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世人都羡慕我，可是，只有我知道，自今日起，这世间再也没有了赵祯，余下的只剩官家，大宋百姓的官家。”赵祯嘴角苦涩一笑，轻叹一口气，“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父皇唯有我一个儿子，我也以为我早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可是今天我坐在上面，看着朝下所有的大臣向我跪下行礼的那一刻，我还是震惊了。杳杳，你说，如果我做不好这个官家怎么办？”

　　晏清杳望着这样的赵祯，将手轻轻放在赵祯手上道：“我不知道旁人会怎么想，也许在他们心里你是官家，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阿祯。我刚才的那一礼是因为国礼不可废，但现在，你于我而言只是阿祯。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哪怕就算是你自己忘了自己的样子，我也会替你记得。”

　　赵祯心中感动，却还是很没有安全感的问道：“杳杳，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晏清杳闻言微微一顿，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继而却是坚定答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杳杳都愿意永远陪着阿祯。”

　　这日的福宁殿，两个惺惺相惜的人许下了相守的诺言，未来的他们，更是用了一世的时间来诠释着这个诺言，纵是几十载岁月的酸甜苦辣，百般滋味，他们都从未放开过彼此的双手。

　　翔鸾阁。李兰惠望着阁中的布置，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失落。

　　“李娘子。”

　　李兰惠看向来人，温柔一笑：“是清杳来了。”

　　说起李兰惠与晏清杳，还是因为一颗蜜饯结缘，晏清杳很喜欢温柔贤惠的李兰惠，因为从她身上能看到娘亲杨氏的影子，能给自己带来很多温暖。至于李兰惠，除了喜欢晏清杳的乖巧懂事，最重要的是因为晏清杳常伴赵祯身侧。

　　“李娘子这就要走了吗？”晏清杳望着李兰惠手中收拾好的包袱问道。

　　李兰惠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娘娘的旨意让我去给先皇守陵。”

　　晏清杳点点头：“永定陵气候阴寒，娘子要保重自己。”

　　李兰惠笑着拍了拍晏清杳的手应道：“放心吧，我会的。”说罢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的开口：“清杳，我做了几个香囊，姚黄色的给娘娘，藕荷色的给杨娘子，湖蓝色的你留着，至于墨绿色的，是给六哥儿，哦，是给官家的。”

　　晏清杳心知李兰惠温婉贤惠，也不做他想，乖巧应下：“我记下了。”

　　待晏清杳离去，盛姑姑方上前道：“顺容为了给六哥儿做个香囊留个念想，何须这么周全？”

　　李兰惠摇摇头道：“我今日这般已是不该了，他如今是大宋的官家，不是六哥儿了，再说他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也好，有娘娘悉心教导他，杨娘子也待他如亲生，我已经知足了。”

　　盛姑姑见李兰惠失神的望着福宁殿的方向心中更是叹惋，不忍直视一颗思子念子之心的李兰惠，只得去收拾包袱不提。

　　福宁殿。走了几处的晏清杳已是气喘吁吁，又见殿内只有赵祯和张茂则在，也不顾规矩，就坐在一旁的榻上。

　　赵祯见晏清杳额头上一层薄汗，忙将桌上张茂则为自己晾好的茶递给晏清杳，问道：“杳杳，你这是去哪了？”

　　晏清杳将茶一饮而尽，将李兰惠做的墨绿香囊递给赵祯。

　　赵祯以为是晏清杳亲手所做，心头没来由的欢喜：“杳杳的女红越发好了。”

　　晏清杳听赵祯误错了意，解释道：“这可不是我做的。”

　　赵祯闻言再仔细翻看香囊上的花纹，的确，绣工精致，不是晏清杳所做。

　　说起晏清杳，琴棋书画，女红针织这些女子应精通的技艺，晏清杳最喜欢的就是女红，可也偏偏，女红做得最不像样，怎么苦练也是不佳。而诗书方面，晏清杳虽是跟在赵祯身边陪读，反倒是更胜赵祯几筹，颇得几位先生欢心。为此杨淑妃也是苦恼万分，直言晏清杳错投了女儿胎，应当生做男儿身，出将入相才是。

　　赵祯失落几分，问道：“那这香囊是哪里来的？我看着也不像是小娘娘的女红。”

　　晏清杳道：“是李娘子做的。”

　　赵祯眉头轻皱几分：“李娘子？哪个李娘子？”

　　晏清杳闻言噗嗤一笑：“咱们官家还真是贵人多忘事，你还吃过李娘子做的蜜饯果子呢。”

　　赵祯隐隐约约的想起了一个身影，却是模糊不清，含糊应道：“喔，我记起来了，就是大娘娘新晋的顺容李氏吧。”

　　晏清杳点点头道：“李娘子就要去永定陵为先皇守陵了，临行之时做了几个香囊，我方才就是去了娘娘宫里，还有姨母那里，一一送了。”

　　赵祯点了点头，心中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却被张茂则打断了所想：“官家，晏姑娘，晏相来了。”

　　晏清杳心中一喜，忙站了起来。

　　赵祯看着笑的这样开心的晏清杳，宠溺一笑，吩咐张茂则道：“请晏先生。”

　　晏殊行礼道：“臣见过官家。”

　　赵祯笑道：“今日暑气重，杳杳，给晏先生奉一盏茶。”

　　晏清杳依言为晏殊奉了茶，晏殊见女儿安好，安心几分。

　　赵祯问道：“今日不该先生为朕讲经啊，先生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晏殊答道：“回官家，臣今日来乃为私事，小女自入宫来已有七年，今年中秋臣欲接小女回家小住几日。”

　　一旁的晏清杳也是一懵，往年里无论自己怎样和爹爹说，爹爹都以规矩为理由，不肯带自己回家，怎得今日都未与自己商议就擅自做主了。但无论如何，能出宫回家于自己而言是很好的。

　　赵祯也是一愣，随即又见晏清杳惊喜的模样，虽然心中不舍也还是顺了其心意：“既是先生所求，朕允了就是。”

　　晏清杳与往常一样送晏殊出宫，见晏殊一副淡然的样子，又见四周没有外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爹爹这是什么意思？”

　　晏殊心中明白女儿聪慧，又想起杨淑妃信中的嘱托，还是隐瞒了几分，半真半假道：“如今官家刚刚即位，事情繁多，太后又一向不喜你，爹爹是听了杨太妃所言，怕你惹了太后不快，才决定带你回家住一段日子避避风头。”

　　晏清杳见晏殊的样子，心中虽然还犹疑几分，但也散去了大半疑心，点了点头算是认同。

　　几日后，晏清杳终于得已出宫，望着繁华的街道，小贩们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行人，晏清杳觉得已经封闭很久很久的心再次活了过来，与此同时也在心中自嘲：世人皆拼了命的想要挤进那座四方城里，殊不知被困在那座四方城里的人，却是羡慕他们的那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家和乐的安逸幸福。

　　仪凤阁。杨淑妃望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问道：“翠茗，这个时辰杳儿已经出宫了吧？”

　　翠茗答道：“娘子说的不错，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子为什么要让清杳出宫？娘子不是希望清杳能留在宫里吗？”

　　杨淑妃望着疑惑的翠茗道：“翠茗，你不懂，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算算，杳儿入宫多少年了？”

　　翠茗略一思索就答道：“清杳入宫已经七年了。”

　　杨淑妃微微一笑道：是啊，七年了，杳儿已经在六哥儿身边七年了，这些年六哥儿早已习惯了杳儿的存在，如今我这样做，就是让他知道，没有杳儿，他的日子过得不开心。只有这样，他才会时时刻刻的念着杳儿。”

　　翠茗了然一笑道：“娘子思虑周全。”

　　杨淑妃嘴角苦涩一笑：“思虑周全吗？若是几十年前我也这样思虑周全，也许眼下就不是这般光景了。”

　　翠茗显然没察觉到杨淑妃的异样道：“娘子，八大王妃又给您来信了，您啊，和八大王妃感情真好，真不愧是闺中密友。”

　　杨淑妃打发了翠茗，微微红了眼眶，将信封撕开，露出里面真正的信封，轻轻抚摸信封上的八郎二字：“或许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男女之情，大抵也是如此吧。八郎，你可曾后悔过？”说罢已是擦干了眼泪望着宫门的方向，又道：“杳儿，姨母已经错了太多，我希望你和六哥儿不要再步我的后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