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田鸿杰不见了的时候,胡宇桐刚从车站出来。
电话里队友们七嘴八舌地向他汇报情况,像极了山洞内的小妖们朝大王卝进贡。
赵珂称一大早便没见着人,发短信不回,打电话不通,整个儿信息渠道都是封闭的;小李说对方也没向公司请假,经纪人都急疯了,晚上还有直播呢;三人中唯有马哲的画风最为清奇,他一边在嘴里吸溜酸辣粉一边感叹小熊真是挑了个好日子离家出走,昨晚某人吃夜宵时跟自己划拳输了,说好今天上班当着众人的面穿女装的,他衣服都选好了。
另一边胡宇桐试图冷静分析,从大家的叙述来看,田鸿杰应该没走多久,一切都还来得及。其次,找回那人后他可再也不能放其大半夜单独和马哲一起吃夜宵了,谁知道这两人玩嗨了又整出什么新花样来(小熊的女装只有他能看,哼!)。
他在大脑里搜索了一番田鸿杰常去的地方:家附近的公园、街角的咖啡馆、公卝司对面的蛋糕店......却被告知这些地方人家早就找过了。
“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会去的?”胡宇桐急得头发都要被揪光了。
“回娘家吗?那也太远了,不至于吧。”小李猜测道。
“听说小熊曾在苏州上过学......”赵珂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胡总不是刚从苏州回来吗?你在机场附近有看过他吗?”马哲问。
“没有,我没注意。”
大包小包的行李摊在地上,胡宇桐在原地走来走去,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按理说田鸿杰并非不知轻重之人,虽然有时会向自己撒娇,仗着队内的团宠地位提一些任性的要求,但对方一直特别顾及周围人感受,绝不会做出离家出走这样不负责任的事。
除非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信息。有没有可能,对方已经将线索放最显眼的地方,而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
想到这,胡宇桐突然一拍大腿,问道:
“小熊离开之前有说过什么吗?”
“呃……记不清了,都是些很正常的话,没提到他要离开。”小李思索一番道。
“你们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话,类似醉酒后胡言乱语,或者电影里的台词啊故事什么的。
对了,故事!小熊最喜欢讲故事了,他有跟你们说过什么云里雾里的故事没有?”
“好像有……”赵珂支支吾吾道。
“他讲什么了?”
“他说他高中时遇到一个女同学……”
“女同学?是我想的那种吗?”马哲插话道。
“没你的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三人异口同声地说,吓得马哲刚探出的八卦之魂又缩了回去。
“赵珂你继续说。”胡宇桐靠墙坐下,之前紧张过度,太阳穴仍在“突突突”地跳。
“那个女同学跟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关系不错。某次大半夜在操场撞见,问人家在干嘛,她说在找前男友前几天丢在这里的烟头,已经找了三个小时了。然后小熊就表示自己可以留下来帮她一起找,接着他俩又找了半天终于在井盖旁边找到了,谁知道那女孩一拿到就把烟头扔了……”
“扔了?为啥啊?”马哲疑惑不解,“找了一晚上呢!”
“我也不太清楚。”赵珂摇摇头,“反正听小熊的语气好像很理解她的样子。”
“他就跟你说了这些?”胡宇桐问,不知为何,其内心突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最后他好像还嘟囔了一句,声音很小,我没怎么听清。大概讲的是:
‘我也要像她那样,找到那根烟头,然后扔掉,撕个粉碎。’
讲完还冲我笑了笑。”
话音刚落,胡宇桐这边整个人脸色都变了。他几乎瞬间明白了那人的意思:
自己就是那根烟头,或者说,那人这次是铁了心要与他分手,而他的下场便会和那根烟头一样,被扔掉,撕个粉碎。就像他先前头也不回地离开对方一样。
想到这,胡宇桐沉默了,而电话的另一边仍在激烈地讨论着:
“你们说,小熊会不会去了他第一次跟胡总见面的地方?”小李试探性地抛出这句话。
“有可能。所以他跑去无锡了?”马哲接着推理下去,冷不防被赵珂打断:
“依我看,他现在应该在苏州。”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像嗅到血卝腥味的鲨鱼一样将其围了起来:
“苏州?!”
“你咋知道的?”
“有证据吗?”
对方摇头,这只是他的猜测。见他这个反应,大家都有些泄气,唯有胡宇桐坚持问道:
“小熊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
意识到暴卝露了的赵珂选择三缄其口,任旁人怎么问都不搭话。
“赵珂,你知道什么全都告诉我,不要藏着掖着。田鸿杰他现在一个人在外面,假如被私生缠上就危险了!”胡宇桐在电话里催促道。
想到那人大白天拎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满世界跑,他就忍不住一阵心悸。不知道对方口罩墨镜都戴好了没有,上次就因为没走机场VΙP通道引起拥堵被保安在过道训话的事儿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
听到这话,赵珂的表情变得凝重。原本他并不想告诉胡宇桐真相,总认为这是小熊与对方的私事,但介于当下的特殊情况,他还是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胡宇桐,你之前跟我讲你在苏州的某个巷子里遇到一个小孩儿,还记得吧?”
“记得。”
突然问这个干嘛?胡宇桐虽然感到疑惑,仍老实答道。
“当时你以为那个小孩儿是任胤蓬。”
“对。”
赵珂深吸一口气,道:
“你错了。”
“什么?”
“那人根本不是任胤蓬,而是田鸿杰啊!”
听到这话,对面踉跄了一下,“你从哪里知道的?”
“人家自己告诉我的,他还说........”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十三岁就喜欢你了,喜欢了你八年,而你他卝妈一直跟个傻卝子似的围着任胤蓬转!”
讲着讲着,赵珂突然爆发,他为自己的好兄弟感到不值,那人这些年独自承受这个秘密,原以为对方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事实却是从未被其认出,也不知道哪一种更残卝忍。
“最后一句不是他说的,但我就是要替他说出来,胡宇桐你混卝蛋!”
然而对方根本没听出他说话的语气,仍锲而不舍地问: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确定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所以小熊他现在人在苏州是吗?”
“是啊,”赵珂不耐烦道,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等等你什么意思?你要去找他吗?胡宇桐我告诉你,小熊不会原谅你的,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还有就算他原谅你我也不会......”
下一秒电话被挂断,对方在屏幕后面气得跺脚,而胡宇桐已经跑到马路中央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请送我到最近的机场,谢谢。”
一对恋人,相识于呼气成冰的寒冬,最终决裂于阳和启蛰的初春。
这样每次碰面都闹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依然在这座城市共存。
撩卝拨我衣襟的风曾拂动你衬衫的下摆,落到我头顶的雨将淌过你的脚髁。
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田鸿杰坐在候机室等待,忍不住自脑海中赋诗一首,他想,或许不久后自己便会离开气运联盟,成为一名独立唱作人,或者听爸妈卝的话退出娱乐圈找一份稳定的公职,但他绝不会再加入任何一个乐队,不会再参加任何一档节目,必须拒绝一切藕断丝连,彻底和过去告别。
时至今日,他依然指望胡宇桐爱他,就像他爱胡宇桐那样,如果做不到,他也不会同对方讲和。要么爱你爱到死,要么恨你恨到死,没有所谓的中间状态。
从十三岁开始,他爱了胡宇桐八年。
八年,足以遗忘大部分童年,自荒地建起高楼大厦,令一名娱乐圈新秀跌落神坛。所以他放弃胡宇桐,这一点也不奇怪。
田鸿杰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足够绝情。他大半夜拎着行李箱出走,奔赴机场,连队友都没有告诉。就在昨天,赵珂跟他讲银河系乐团在苏州的表演已经全部宣告结束,那个人快回来了。对此他连头都没抬,回了句:
“我知道了。”
他当时想的是,不知道明天胡宇桐拎着大包小包从车站出来,发现自己的电话打不通,回到公寓看到一切与他田鸿杰有关的物品都被扫卝荡一空时是什么心情。
想着想着,竟生生扯出一丝笑意。
可惜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手机屏幕显示来自某人的未接来电高达34条,且仍有不断打来的趋势。他总会放弃的,没有回声的山谷根本不值得跨越,这样想着,田鸿杰果断将手机关机,朝安检处走去。
三小时后他从飞机上下来,拿行李时顺便打开手卝机,发现电卝话那一栏已经显示“99+”了,点开一看几乎全是出自同一个人,且马上又有一通打过来,田鸿杰被气笑了,一边往外走一边按下接听键:
“喂?”
“田鸿杰你终于肯接电卝话了!”胡宇桐在另一边激动地差点拿不住手机。
“你谁啊?”他明知故问。
“你现在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听得出对方仍在气头上,胡宇桐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着急,先稳住那人的情绪再说,“你在外面戴口罩了吗?”
“.......戴了。”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有些后悔。对方说这话的语气与平时无二,仿佛他俩从未吵架,自己仍是对方放在手心呵护的小朋友。但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已经回不去了,田鸿杰反复在内心告诉自己。
“墨镜呢?”
“我还没火到戴那玩意儿。”
“行李重不重,你一个人可以吗?”
“胡宇桐你吃错药了?问这个干嘛,跟你有啥关系?”
田鸿杰说着,费力地推着行李箱满大街找出租车,好不容易遇到一辆空车,刚坐下就感到自己的手在发卝抖。
“不跟你说了,我挂了。”
“你在苏州对不对?”对方打断他道。
难道这家伙先前趁我不注意在我身上装了监控?
震惊之余,田鸿杰开始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然而他这个反应到了对方那里就成了默认,电话另一头,只听那人胸有成竹地说:
“好,我知道了。”
你知道啥了你知道?坐在出租车里,田鸿杰有些慌了,难道他的迪士尼出卝逃计划注定提早搁浅吗?这些想着,他只好拿出杀手锏,清了清喉咙,将嘴贴近话筒道:
“胡宇桐,我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那就是:
我不爱你了。”
讲完,田鸿杰紧张地等待回复,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你饿不饿?”
他皱了皱眉,这是想转移话题?不行,看来得放大招了。
“胡宇桐,我们分手吧。”
“你说你想吃什么,牛排还是蓝莓派?回来我给你做。”
“胡宇桐你听到没有?我不爱你了,我要跟你分手!”田鸿杰急了,音量陡然提高,引得司机从后视镜投来探寻的眼神。
“你说的都是气话,我不会当真的。”对方一本正经道。
“我现在很冷静。真的,老胡,别来找我了,到此为止吧。”
那人沉吟片刻,道:“我不同意。”
此话瞬间点燃了田鸿杰心底挤卝压许久的火卝药桶,他几乎大喊大叫起来:
“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当初离开我的是你,现在挽留我的还是你,凭什么你可以不告而别我不行?真把自己当我爸了是吧,胡宇桐我告诉你,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不着!”
听完这段话,胡宇桐依然面不改色,唯有揣在兜里搅成一团的手指暴卝露了他的紧张,只见他越走越快,连带着语气也变得急切,道:
“待在原地别动,我来找你。”
“你他卝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胡宇桐……”
电话被再次挂断,田鸿杰忍不住又骂了句脏话,这下司机大哥再也忍不住了,只见他回过头,语重心长道:
“小伙子,不是我说你,跟对象讲话不能着急晓得伐?女孩子家家都是很敏卝感的,我年轻时不懂得这个道理,白白错过了一个很好的姑娘,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可惜呢。”说着说着,镜片上都起了层白雾。
“没想到师傅您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呐。”懒得纠结性别问题,他随口附和道。
“当然咯,”对方眨了眨眼,这个小动作立马令他年轻了好几岁,“所以说,不要仗着年轻就假装矜持,矜持过了头就成做作了。该把握机会的时候就要好好把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