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二狗尾续貂）
“韩烁，你腕上的伤，好些了吗？”
她枕上一晌梦，他漫漫十七年。
十七年了，她的惦念恍若隔世，记忆中牵挂的，仍是那年月璃府，他腕上染血。
过往岁月，每一个片段，每一处细节，都在他脑中过了无数遍，其实也早该想到的，流放途中，那个笨手笨脚来给他换药，点个头能把盔上红缨甩到他脸上的笨蛋大头兵，除了陈芊芊，还能有谁。
玄虎兵下花垣时，韩烁在俘虏里又见过那个流放时押解他的女官，女官说是有东西要给他，然后便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都是外伤药，瓷瓶精致，不是军中之物，想来都是日晟府的东西，女官看向他时微微笑着，“这都是当时少城主带给少君的，那时二郡主将我等单独关押，也就没能有机会交给少君。”她说这话时眼角泛泪，笑意却不减，像是长辈在劝解家中闹别扭的孩子，“少城主还说，要少君留心养伤，别落下病根，日后怪她。”
这都叫什么事啊！
这些人说话，怎么一个个都跟刀子似的，直往人心上剜，韩烁想想都觉得自己委屈，所以发狠般低头在她殷殷红唇上咬了一口。
“你干嘛！”陈芊芊吃痛，扬手打了他一下。却见他忽然红了眼眶，“怎，怎么了？”她从没见过韩烁这样，一时也慌了神，“打疼了？”不至于吧？我没使劲呀？“对，对不起，我看看，刚刚打哪儿了，红了没？”说着便上手去拆他衣服，真是禀性难移。
韩烁捉过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玄虎主君，
那个如同神祇和信仰般被一国臣民仰望的男人，
此时却像个可怜的孩子，伏在她的肩头，用手偷偷抹了下眼角……
……
陈兴半夜里被宫人拖起来去翊穆宫请脉，一番折腾后睡意全无，又叫人连拖带拽地赶了出来，那个汪总管还吓唬他，说他再这么磨磨唧唧收拾药箱，主君就把他关回刑部大牢里去，玄虎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念完经就打和尚吃饱了就骂厨子的人，陈兴恨恨地想。
陈芊芊瞧见这一屋子的人都走尽了，抬手伸着懒腰便仰面往床上一倒，却似将韩烁吓了一跳，连忙倾身去扶，手伸了一半，堪堪顿住，面色不善地道：“你行事就不能稳当点？”
“蛤？”陈芊芊被他责备得莫名其妙，见他仍站在床榻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便将他的衣袖一拉，“怎么啦？”
“我心脏不好。”
陈芊芊噗嗤一乐，抬手在他眉头处轻轻一抚，“你别总生气，”又将两只胳膊揽上他颈间，扭了扭身子，正对上他的目光，“我瞧着方才他们都十分怕你，你对我凶一凶也就罢了，是我欠你的，你别对别人也那么凶。”
“你不欠我的。”他不知怎么说着话又板起脸来，托着小姑娘的后脑勺将脸凑得极近，“是我欠你的。”
陈芊芊愣了一下，又笑了，在他嘴上吧嗒亲了一口，“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他也笑。
陈芊芊又上手来扒他衣服，这么些年怎么死性不改？“我方才做了个梦，刚梦到‘送入洞房’，少君就进来了，正好，咱们继续。”
“怎么做梦还能梦到这个？”韩烁按住她的手。
“害，说来话长，少君只当我是相思过度，来替我解一解相思吧。”
“不行。”
“嘎？少君如今不行了？”
韩烁只觉得额上两道黑线，“是你不行。”
“胡说八道，我怎么不行，平白败坏人名声！”
韩烁无奈地笑笑，将她打横抱起，往被里一塞，轻声道：“方才大夫说了，这几日要静养。”
静养？？？陈芊芊一脸懵，哪个大夫？几时说的？一派胡言！她一张小脸皱成了个包子，却见韩烁将她像包粽子似的包了个严严实实，转身就要下床，“诶——”瞧他回了头，才小声道：“你去哪儿呀？”
“熄灯。”
“诶——”
“又怎么了？”
“你别走嘛，你就还那样，”她的手包在被子里伸不出来，只在里头顶出个小包，然后做了个嘴型，“咻——”
韩烁忍俊不禁，“好。”
室内恢复黑暗。
陈芊芊睡不着，想着应当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还不如干一炮省事！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回忆这东西若有气味，便是那次雨夜的龙脑香。她想着再诱惑韩烁一把，偷偷吸了两口气，却发现殿内竟未焚香，只闻得到身边人衣上浅浅药香，泛着淡淡的苦味。“方才，我听大夫说，你的什么药？”
这么问出口倒又觉得古怪了，好像该换个措辞？韩烁却接道：“我生病了，”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微的变化，“你也不管我。”
她骇了一跳，连忙从被中挣出来，“怎么了？生了什么病？现在怎么样了？”
今晚又是一个无月之夜，仿若十七年前，黑暗中陈芊芊瞧不见他面上神色，只听得那声音凉凉悠悠的：
“很长时间，如果不喝药，就不敢睡，我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一闭上眼都是她的样子，坐在客栈的小桌前笑着望向他道：“听它们说话我就想起你。想你从前……你现在都不肯跟我好好说话了”；或是歪在床榻里笑盈盈地同他油嘴滑舌：“少君说我居心叵测，我能有什么居心，我的一颗心，都在少君那里”；亦或是最最开始的时候，她站在自己面前那样认真地道：“我想要你开心。”她想要他开心，他却许久都未曾笑过……
韩烁宫里有常年供着神佛的小室，以前他从不信这个，少时方诊出心疾时，母亲月月去寺里上香，有时还要拉着他一起，他不屑一顾，说命是自己挣出来的，神佛才不会庇护痴人，后来却日日去向神明乞怜，真是讽刺。
韩烁登基八年，八年内城中没有燃过烟花。年节里宫中也甚少设宴，往年七月十五中元节，宫中总要做道场，思故人，解厄运，他也不许。下面人亦不敢提，都知道主君忌讳。
他自嘲般一笑，却改了调子：“睡着了又总是梦见你，有时还会梦见你和裴恒……”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陈芊芊哭笑不得，继而又觉得万分心疼，侧过身牢牢抱住他，“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永远也不会。”
“你说的话从来不作数。倒不如说些谎话，让人听着心安。”
“那我明儿就去嫁给裴恒。”
“你敢！”
她偷笑，仰头去讨一个吻。身侧人温柔回应，这个吻缠绵入骨，她想说，韩烁，其实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我花了那么多时间，费了那么多勇气，吹了那么多风，走了那么多路，又掉了那么多眼泪，才能同你把手牵到一起，怎么再舍得轻易松开呢？不过夜还长，这些话，过一会儿再说罢。
……
良久，陈芊芊似乎听见他小声嘟囔了一句，“那裴恒有什么好的？”
番番外
珠儿下午来送点心时，发现夫人不知何时换了身男装，见她进来连忙招手，“你帮我把这儿别一下，韩烁这衣服也太大了！”
她连忙放下手里东西过去帮忙，“夫人要出去？”
“嗯，”陈芊芊应了一声，作出副颇神秘的样子，低声对珠儿说：“我滴，婚姻保卫战滴干活，悄悄滴出去，打枪滴不要，你滴明白？”
珠儿摇摇头，显然是不能明白。
她撇了下嘴，这小丫头怎么笨笨的，赶明儿还是得把梓锐喊回来。“我去捉奸，你别给我说漏了。”
陈芊芊说着磨了磨后槽牙，最近韩烁三天两头往教坊司跑，她倒是要看看，是个什么狐狸媚子，把他心都勾走了。
……
虔婆在后厅一躬身，“主君，若红姑娘有客。”
“有客？”汪顺上前道：“谁敢跟我们主君抢人？”
虔婆似颇难出口的模样，吭哧了半天，才道：“是……主君夫人。”
……
“学琴？”陈芊芊觉得实在难以置信，“他学琴做什么？”
“听说弹琴能抒发性情，”身后房门忽被推开，韩烁自门外阔步而入，剑眉星眸，眉眼带笑，陈芊芊一时看得有些痴了，“我也想学学。”韩烁停在她面前，弯腰凑到陈芊芊耳边，轻声道：“夫人小时候睡不着觉，不是喜欢让人抚琴助眠吗？”
这，这不是从前在花垣，林七害她落水染风寒时，裴恒同她说的话吗？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睡不着，拉着我弹琴给你听。”】
这个人怎么还听墙角呢！
“我没有！我，谁说我爱听琴了……”陈芊芊的声音低下去，从他身边侧过身站起来，不自然地抬手假装挠头，遮挡住一旁韩烁的灼灼目光，“况且，我向来睡眠好得很，沾枕头就着，不用什么琴声安眠……”
“哦，既然夫人不爱听琴，今日来教坊司作什么？”
“我，”这倒是问到点上来了，陈芊芊这才想起今天自己是来干嘛的，险些被他反将一军，“我自然是来找主君的，”她底气又足起来，转回身昂首看向韩烁，“近来主君日日流连花街柳巷，实在不像样子，我特来犯颜进谏。”
韩烁瞧着她义正言辞的样子倒忍不住一笑，“你吃醋了？”
“我吃……我吃你个大头！”
“好的夫人，我的大头给你吃。”
屋内人不知何时都溜了个干净，陈芊芊见他说着话真个将脸凑过来，真是厚颜无耻！便伸手将他的脸一推，快速出了门。
……
韩烁在马车扔过来一套衣裳，“把衣服换了。”
原来他早知道自己来这儿了，哼，陈芊芊将衣裳往边上一丢，“回去再换吧。”倒见韩烁坐来了自己身侧，伸手往她腰带上解，“诶诶诶，在马车上呢！你干嘛！”她捂着衣服往一边躲，顺带着瞪了他一眼，这人今天怎么急色成这样？
“以后别穿我的衣服。”
“穿你衣服怎么了！小气鬼，那还不是因为宫里找不到别的……”陈芊芊瞧着他的表情似想起什么来，往他身边蹭了两蹭，握住了他的手，“韩烁，你把那些都忘了好不好，咱们俩好好活。”他心里有一根刺，是她从前扎进去的，那时觉得能救他一条性命，一根刺算什么，日子久了，穷岁累月，总会自己化解的，却不知扎得这样深，常常在不自意间疼一下，连带着她也十分难过，陈芊芊却又想起别的什么来，噗嗤一笑，“把裴恒也忘了吧。”
韩烁瞧了她一眼，晓得她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你不必学这些，我不要你弹琴，”她从前也是这样说的，只是那时满心是畏惧，生怕触了老虎须子，“夫君威猛阳刚，举世无双，任谁也比不过！”这也是从前的话，是教坊司比试时，白芨说的，陈芊芊笑盈盈地看着他，又补了一句，“十个裴恒也比不过。”
“哦？”
“啊千个百个，万个？万万个也比不上。”
韩烁这才满意地笑道：“这倒是。”
“臭不要脸……”陈芊芊偏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顺便在心里默默给远在千里的裴恒道了个歉。
（裴恒：玄虎每多屠狗辈，扎心多是烁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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