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拾陆】

金光瑶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晨光熹微，窗纸被映成了暖暖的黄色。做好了忍受脱力感和咳喘的准备，鼓起勇气起身，却惊讶发现那些不适并未出现，呼吸通畅平稳，甚至连因克制怨气而持久存在的内伤也受到灵力滋养而有所恢复，心下无奈，自知又是他费的力。起身觉得膝上一沉，低头，入眼便是那人如瀑的长发，忽然想起自己的花吐症好了意味着什么，下意识摸了摸唇，末了咬紧。

二哥一定只是为了救我，只是为了救我——啊，不，一定是因为他制出了解药，对，一定是这样，二哥不会做这种事的。这样想着，自己说服了自己，只决定先设法跑出去，毕竟留在这里不是个法子，还会给二哥添许多麻烦。

正要蹑手蹑脚地下床，抹额的尾带长长的，恰好搭在自己手上，便吓得急忙抽手。本以为会将那人惊醒，正暗暗叫苦，然而他竟全无反应。想来是给自己输灵力，实在也乏了。含着愧疚，轻轻将他脖颈托起，欲扶他躺下，哪知手上一片滚烫，顿时担心起来，逃走的打算早已抛诸脑后。

赶忙扶了人躺好，四下寻了棉巾和水盆，也忘了忸怩害臊，不断擦拭着面颊和手心。待蓝曦臣脸上因发热而产生的潮红渐渐退去，高烧转为低热，才暂时歇下来，输了些灵力，暗暗祈祷不要有人来寒室，只要没人来，应该就不会知道蓝曦臣回了云深不知处，更不会知道自己在这。望着二哥出过一遍汗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卧蚕眉益发显得像丹青所绘，忍不住伸出手去描画他的眉形，却因他一声轻咳忙缩回了手。自己知道别了二哥有多不舍，只是越有情在，越不愿牵累。可是金光瑶此刻痴痴地允许自己去想一想不辞而别与和盘托出哪个更好。本是“绝不姑息”四字断了他对后者的念想，然而这两次二哥的付出和不离不弃，让金光瑶隐隐有了些动摇。

将将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还是退不下烧，金光瑶便有些急。心下奇怪，蓝曦臣修为高升，身体一直很好，怎么输些灵力——即使是输得有些多，也不至于烧起来，还半晌退不掉。正将手探进被子，想拉过蓝曦臣的手腕按按脉，手腕的主人却一躲，轻轻睁开了眼。金光瑶见他醒了，赶紧别过脸去。明明是最不怕客套的八面玲珑的敛芳尊，却想不到也有不知如何开口的一天。

“阿瑶，你——”蓝曦臣看着恢复了的金光瑶，心中有了点欣喜，喜中带惊，惊中有怯。

阿瑶，你好了。那是不是说明，说明......

“阿瑶你原来是——”

“泽芜君费力相救，孟某......自感叨扰......”金光瑶赶紧打断蓝曦臣，抢过了话头，硬是说出冷语，想堵回去他的话。只是本应称呼“二哥”，却叫成了“泽芜君”，把“阿瑶”说成了“孟某”，感觉似乎过于生分，怕伤了他的心，一阵懊恼。

“阿瑶同我讲话这般生分，怎么还脸红了？”蓝曦臣本来有点生气，瞥见床边人略显绯红的脸蛋，反而笑了，“为何这般嘴硬，嫌弃二哥了吗？”

蓝曦臣以为金光瑶已经全然知晓，其实指的是昨晚一吻；而金光瑶打定了认为蓝曦臣不会心生龙阳断袖之意，当成他指的是自己方才照顾他的事。如此错过，也是遗憾。

金光瑶咬着嘴唇，硬是不转过来。却不想心思一乱，体内的怨气不争气，偏偏非要在这个时候开始微微失控，更是咬紧了唇，尽力支持着，不愿让蓝曦臣察觉。既是怕他忧心，也是觉得那句蓝忘机说给魏无羡的“此道损身，更损心性”再让蓝曦臣说给自己过于戏谑。可蓝曦臣毕竟心思细致，又通医术，怎会看不出端倪？

“阿瑶，既已恢复魂魄灵识，为何不弃诡道？”

金光瑶犹豫了。

如今阴虎符释放的能量场已经可怕到可以影响普通人的身体机能，蓝曦臣这几日多有行路，发现百姓受到影响完全是可能的，世家误会即使没有此事也是必然。可是，他这样拖着不将其销毁，只因为一点点无可厚非的私心。然而金光瑶知道，事实面前往往百口莫辩，那么他的二哥，此刻心里会有着怎样的猜测呢？他还会像六年前一样，放下将要打下去的那一掌，陪着他去死吗？还是同样像六年前一样，拿起了朔月呢？

金光瑶不知道，反反复复的挣扎已经让他泪流满面了。蓝曦臣看着这样的金光瑶，既心疼万分，又不明所以，只是并未经心地说了一句：

“阿瑶，忘机和无羡告诉我，百姓身上有阴虎符的痕迹，你，还要重蹈覆辙吗？”

金光瑶一听，只感觉心里一沉，带着因哭泣带来的胸腔的钝痛感，却并不重地呼了口气。

“蓝曦臣！你为什么这样想我！你为什么和他们一样这样想我？！六年前我犯错是因为什么，六年后我活着是因为什么，你为什么从来不问，也从来不会介意呢？蓝曦臣，泽芜君，你泽芜君就是泽芜君，一身正气，仙门楷模。”说到最后四个字，声音已经轻的几不可闻，带着疼痛的颤抖。

蓝曦臣错愕，末了心如刀割。阿瑶，我一直很想知道，在观音庙里，你掘地三尺，想找的本应是谁？在你心里，二哥是一个怎样的人？在你眼里，我到底配不配知你的心，和你站在一起呢？他知道金光瑶也许有苦衷，只是话已出口，那人猩红的委屈而愤怒的眼睛，早已告诉他，自己没有机会询问了。

也许真的是因为伤了心失了望，也许是因为看不清蓝曦臣的心，感到害怕最终难以面对，急于给自己一个答案，金光瑶拿起恨生，趁蓝曦臣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转身出了门去，为了告诉自己和他，孟瑶在方才的挣扎中，已经做出了选择。

也不管蓝启仁发现自己会如何用浑身解数而诛之，也不管蓝曦臣会不会受到为难，会受到怎样的为难。

云深不知处就是一个顶级的风雅园林，一身苍衣黑气腾腾已经有些失去理智的金光瑶与之格格不入。小辈们纷纷侧目，直到蓝景仪叫了起来：“敛芳尊！”小辈们一片哗然，不一会蓝启仁就提着剑，在大门口拦住了金光瑶。

“孽障，莫再活着祸害我涣儿，祸害这世间！”

“蓝启仁，你眼中，什么不是孽障？”金光瑶放肆的笑了，像极了当年夷陵老祖绝望的邪魅的笑。

“叔父住手！”蓝曦臣也忘了还发着烧，已经追了上来，用朔月抵了蓝启仁剑锋挡在金光瑶身前。蓝忘机和魏无羡也赶了来，却也一时无法，只好观望。

“曦臣，你让开！”看着自家的得意门生，蓝家栋梁如此“鬼迷心窍”，蓝启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剑锋绕过朔月，但仍是没忍心出剑，只是打出了剑气，却没想蓝曦臣躲也不躲。硬生生受了一下，更加气急。蓝曦臣趁着空档，一挥手就把金光瑶推出了大门。

“涣儿！你！”蓝启仁气得发抖，便要出去追，哪知蓝曦臣岿然不动。

“叔父，请先踏过我。”

蓝启仁修为早不如蓝曦臣，蓝曦臣虽然身体状况不佳，可此时也是精神力量大于生理机能，蓝曦臣只守不攻，，蓝启仁步步紧逼，一时间竟就是出不了门去追金光瑶。直到即使出去追也追不上了，蓝启仁愤然放下剑，怒视着依然笔直站立的蓝曦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景仪，去拿诫鞭来！”

“蓝先生！”蓝景仪看看蓝曦臣，不敢动也不愿动，只跪下来。

“去拿！”

“叔父！”“蓝先生！”蓝忘机和魏无羡也跪下来。

“好，你们都跪着，一个个都跪着，就他蓝曦臣站得这么直！好，蓝曦臣，你现在自己给我去祠堂跪着，我自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