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拾伍】

“咳咳…唔…”

干枯了许久的残枝败叶猝不及防地被浸润了，然而，浸润它的不是天上的甘霖，而是粘稠的血液。金光瑶一拭嘴角，食指上便沾了血染的金星雪浪花瓣，轻笑一声。上次一别，已是月来有余，加之累日与阴虎符打交道，身体每况愈下，咳出之物里早已是血多于花了。

有些不甘地，翻了身倒在那一摊血迹旁边，呼吸里全是和着血腥味的金星雪浪香。不远处便是干涸的那一小片人工荷塘，几支已经碳化了的荷叶仍然勉为其难地易碎地站立着。这里，是魏无羡的乱葬岗，是魔道祖师修成之地，也是镂刻着温氏遗脉昙花一现的喜怒哀乐的地方。在这里，这个曾被自己害死了的人走上他的奈何桥，也从奈何桥上摔下。而如今，自己躺在这个地方，却开始想着当时的应不应该。直到那口棺材合上，无限接近死亡的那一刻，金光瑶才忽然开始思考做这一切的意义。所谓复仇之人，一旦报了仇，心态常常大变。也许仇恨就是会让人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然而，此种至道若人人通明，又哪里来的世家纷争呢？

无用了，都是无用了。只是，最后一个愿望，却是远远超出这一切之外的。就差一点，真的就差一点了。只要了了心愿，再毁去阴虎符，世家追杀又如何，千刀万剐又如何，他孟瑶都不在乎。可他再也没有力气移动一根手指，意识以可感的速度流失。不甘，愧疚，难过，孤独，史无前例地占满了他的心。也只好自嘲，魏无羡是夷陵老祖，薛洋算老二，那自己，竟阴差阳错成了老三了，果然，修诡道者无一善终哪。

阿娘，原谅犯了错的阿瑶，到最后，连再见上您一面也没有做到，而且，还给世上的人留了一个祸患无穷的阴虎符，来不及销毁了。阿娘…您一定有很多话要同阿瑶讲吧……

慢慢地，金光瑶失去了知觉，唯一的意识，便是夷陵的风好冷，以至于，他起了嗅到檀香味的幻觉。

二哥…

“蓝湛，想什么呢？”魏无羡手中晃着一瓶天子笑，轻快地略微蹦跳着坐在蓝忘机对面。

“也不知兄长，此刻到何处了。”

那日忘羡二人安顿好了昏迷的小女孩，急忙便赶回客栈，将阴虎符的事告诉蓝曦臣。却不想，自家兄长竟自觉煎着药，坐在一边一本正经地运功调息着，甚至还无比爱护自己地穿了厚衣服。闪电般地，不到一个星期蓝曦臣就好全了内伤，灵力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二人尚未来得及高兴，次日蓝曦臣就不辞而别了，只留下字条要他们先回云深不知处，而自己，会继续追寻。

蓝曦臣御剑而行，很快就到了乱葬岗。寻了一圈，觉得魏无羡和温氏遗脉的旧宅旁金星雪浪香极盛，走近一看，只见一摊新干的血迹和剑与鞘分离散落在地的恨生。

“阿瑶！阿瑶！你在哪？”蓝曦臣彻彻底底的慌乱，他知道金光瑶当初不辞而别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只是，他不爱自己或者恨自己，蓝曦臣都可以接受，承受，然后离开，可若是阿瑶瞒着自己做危险之事，这却是蓝曦臣无法容忍的。

阿瑶！！！

别无所策，除了呼喊。蓝曦臣又一次感到无助，熟悉的无助。出了乱葬岗，再一次面对着这熙熙攘攘，只感到世界太大，而时间太短，寻人都不够，何谈“一生只够爱一人”？

梅雨季节已经接近末尾，天气益发寒凉。金光瑶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会被冷醒。下意识握了一下锁灵囊，确定还在，舒了口气。十分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四周，发觉应是在一间客栈内，看来自己被人救走了，心下感到一阵麻烦。千万别是蓝曦臣……这般一想，一阵恶心又泛上来，压抑着，尽量无声地呕出一大口血，又是一嘴金星雪浪。花气本清甜，染了血，竟还有了妖冶的味道，嗅来实在凄美。

“子琛哥哥，阿洋要吃糖糖！阿洋要星尘哥哥出来陪阿洋一起玩！”小孩儿的声音。是沐洋！看来，他与晓星尘他们相处甚好。只是，既是他们，金光瑶便知不可久留。他惯是不愿让沐洋知道这些过于沉重的事，而自己如今的样子，沐洋发觉自己醒了，定然不依不饶打破砂锅问到底。再者又怕自己一出现，加上晓星尘宋子琛，薛洋记忆恢复怎么办？

虽然虚弱到举步维艰，金光瑶还是悄悄离开，行至街上，正值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二哥，你可见得这景色吗？阿瑶其实好希望，有生一日，能够同你看一场花灯啊……

深一脚，浅一脚，从黄昏之初行至人定之末，走过一片繁华，行至灯火阑珊处。任由花瓣咳出在青石板上，膝头也随之一软，随之呕血不止，试图点穴也没止住。

“金！光！瑶！”不可一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有什么脸苟活于世？拉弓，放箭！”

金光瑶苦笑，他丝毫不介意来人是谁，所谓的人人喊打，终归是要来的，不是吗？凄然闭眼。

二哥…蓝涣…别了，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