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拾柒】

“兄长！”蓝忘机看着蓝曦臣从容地跨过祠堂的门槛，端端正正地掀开下裳的门襟，笔直地跪了下去，只感觉到不可阻挡的坚定。他探前一步，反射性地想要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却终于发现既无话可说，亦无能为力。魏无羡看着盛怒之下的蓝启仁和一脸“这顿戒鞭挨定了”的蓝曦臣，神色复杂地讲蓝忘机拉出了门。蓝忘机同蓝思追和蓝景仪都在门外直身跪着，魏无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也挨着蓝忘机跪下来，心中责怪金光瑶一气之下边走，不管不顾，更为蓝曦臣捏着把汗。

“去衣。”蓝启仁冷冷地，声音里压抑着怒气。

蓝曦臣右手一扯衣带，愤然扔在一边然后干净利落地去了家主袍，只留下中衣。本以为叔父会再质问些什么，正有些出神，哪知第一鞭已经打了上来，没有丝毫防备。这戒鞭是未冷已冻之水所致，是谓极寒。寒凉之物自会粘下衣物，皮肤露出一道来，已成了姜红的颜色，看看将要肿起来。只是因为外面有一层中衣，才暂时没有看到血肉粘连而下的惨状。尚还隔了中衣，蓝曦臣就可感到不轻的疼痛。

“蓝曦臣，你可知这第一鞭为何？”

“不知。”

“这第一鞭，罚你方才脱衣未叠起衣带，不计仪表！”

“是！”

“…中衣也脱了！”

蓝曦臣其实自小是很怕疼的，只是他一直以来都只能以坚强的一面示人，所以从来没有人知晓。沉吟一瞬，沉声道：“是。”随即麻利地解去了中衣，露出白皙且强壮的上半身，将所有衣物并衣带齐齐整整折叠后捧在手里。

“你近日之行为，亵渎蓝氏列祖列宗。蓝氏自立宗以来，共四十三位宗主，除去你自己，罚你四十二鞭，你可服？”

“曦臣受罚。”

“好，不许出声。”

第一鞭落下去了。魏无羡忍不住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白皙的后背上已经有了一道血痕，像是有人拿雕刻刀在白玉上用力地刻了一刀，戒鞭显然沾去了一层血肉，伤口明显内陷。这只是第一鞭，可魏无羡已经掉了眼泪，看向蓝忘机。

蓝湛，你当初，究竟有多疼。魏无羡用流泪的双眼说着话，蓝忘机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而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戒鞭到底有多痛。自己当时，尚且是隔着衣物，而兄长此番，一定只会更加痛苦。

鞭子落下的那一刻尚且在蓝曦臣预期范围内，而鞭子抬起的那一下，粘连着血肉，只感觉整个背部都像撕裂了一般。丝丝寒气入体，腹部已经开始微微泛起受凉时的刺痛。

身体产生本能的抗拒，隐隐想要向前瑟缩，却强迫自己丝毫不可移动，仍然跪得笔直，不吭一声。蓝启仁本来有点心疼了，可见他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反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扬起了鞭子。

鞭子一上一下，客观时间其实转瞬即逝，主观时间漫长如一生。每一个鞭子挨上来和抬起的瞬间，在蓝曦臣的意识里都被拉扯得很长很长。每当上一鞭抬起时，蓝曦臣都会反射性地以为是最后一下。而当属于下一鞭的冷风从背后袭来时，背部的肌肉就不可控制地抽搐，像是记起上一鞭的疼痛，甚至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然而蓝曦臣无处可躲，最终在自己身上的血腥味里，想起了闻起来使气管发生钝痛的金星雪浪香，生理性的眼泪于是被情感性的眼泪所代替。但他知道不能哭，于是紧紧咬住嘴唇，直到嘴唇咬破，一弯殷红蜿蜒下来，接着胸腹一痛，更多的血液越过了唇，严严实实盖住了那最初的一支小小的红色溪流。

第三十三鞭，蓝曦臣吐出了一大口血，捧着衣冠的手随着身子摇摇欲坠。

“叔父，兄长受不住了，请忘机代罚。”蓝忘机当年受了三十三鞭，不敢去想象比三十三鞭多是什么结果。

魏无羡看看蓝忘机，打心底里不愿意让他挨鞭子，亲眼看着蓝湛的后背上怎样绽开血口，他觉得自己会死掉的。然而看向蓝曦臣，整个后背被血色覆盖，裤腰也已经被血浸透了，看着蓝曦臣这样，魏无羡只觉得两耳嗡嗡响，双颊发烧，感觉自己已经要死掉了。

蓝启仁也已经挥鞭子挥得气喘吁吁，看到蓝曦臣呕血，心里也心疼得不行，想着他应当也知错了。便沉了声道：“曦臣，你可知错？”

蓝曦臣片刻未说话，似乎连开口都感到疼痛，良久才颤抖着声音：“曦臣……无错。”

“你！”

“蓝大哥！”

蓝启仁气得全身血液都仿佛要涌上头，魏无羡泣不成声。蓝忘机笔直地跪着，将兄长的背影结结实实真真切切映在自己琥珀色的眼睛里，他紧紧地握了握魏无羡的手。魏婴，兄长的决绝，是我所熟悉的。

“蓝氏家规，第五十二条是什么？”

“不可结交奸邪。”

“那你如今这样，列祖列宗颜面何在，蓝氏颜面何在？”

“敢问叔父，世家上下赶尽杀绝一个死过一回的人，世家颜面何在？”

“混账！” “啪”的一声，第三十四鞭打了上来，方才连着打时，蓝曦臣本已经有些麻木了，这停了一会儿，又毫无防备地抽了上来，疼痛被极度放大，忍不住要痛呼一声，到了口中却成了极尽隐忍的轻哼。

新的鞭伤，与旧的交叠着，剩下九鞭，每一鞭都更加疼痛。“疼”这个字，占满了他的全部意识。

蓝启仁挥动着由冰蓝色被染成紫红色的戒鞭，也觉得抽在自己心上，一下比一下更感到害怕。可想到蓝曦方才的忤逆，又气得不行，就恨铁不成钢地打下去。九这个数字并不算大，很快最后一鞭便落下了。

蓝启仁丢了鞭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似乎生怕蓝曦臣出什么事情，不敢面对。

蓝曦臣呆了一会儿，才缓缓意识到自己可以走了，于是试图站起来，想要抢撑着走回寒室。然而下一秒脚下一软，便向地上倒去。蓝忘机从他发呆时就已经陪在他身边，稳稳地接住了他。蓝曦臣一伸脖子，翻身就吐，似乎止也止不住，蓝忘机的衣袖也被染红了，抱着蓝曦臣仿佛撕了一层皮的后背，哭得颤抖起来。忽然，蓝曦臣头向后一歪，便再没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