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辗转过了几个季，腊月十八日，寒冬天气飘荡着雪花，覆盖了路边的一草一木，东临郊区河边小屋旁，慕筠烟已身怀九月有余，临产将至，她们并未离开东临，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找个藏生之处，安稳好，慕筠烟才能放开双手，最后一搏。
季落沉的消息，没有一个人提起，也没有一个人询问，就像是不曾有过这个人一样。
身子一天比一天重，慕筠烟倒不觉得什么，青鸾比慕筠烟还紧张。
“小姐，你快躺着歇着，手凉，别冻伤了，这些针线话青鸾来就行。”青鸾接过慕筠烟手中的针线，自己绣了起来。
“青鸾丫头，阿婆来，你啊，还是个孩子，这针线活还是交给阿婆吧。”沈阿婆见青鸾绣的不入眼，亲自缝制。
青鸾争不过沈阿婆，只得把手中未绣好的包被给她：“阿婆，您慢点，小心手。”
沈阿婆嗤笑：“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缜密，去守着小姐吧，这几日身子越来越重，千万要小心，万万不可早产了，不得有一丝马虎，方可母子平安。”接过包被，一针一针的绣起来，当年未能替慕筠烟亲自做些衣裳，现在还能有机会给她的孩子缝制，生怕缝错了一针一线。
“知道了，阿婆，青鸾这就去。”青鸾来到慕筠烟身边，替她盖上披肩，这几日，雪也大了些，在屋外一会手便冰凉，把汤婆子放在慕筠烟怀中。
“小姐，可暖和些？”
“够了，本就身子重，行动不便，再多穿些，只怕是动弹不得了。”慕筠烟轻抚自己鼓起的肚子，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孩子，孩子是像自己多一点，还是像他父亲多一点。
想起季落沉，眼光闪烁，神色暗淡了许多，不知他可有娶妻，若娶妻，恐怕此时也该身怀六甲了吧。她再想什么呢，他娶妻生子，是顺其自然的事，他们之间，只有腹中一个孩子的关系，也罢，他终究是孩子的父亲，这是不争的事实。
青鸾对孩子满怀期待，她还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也偷偷摸摸得给孩子绣了几件衣裳。
“小姐，你看这好看吗？青鸾给小主子绣的小衣服小姐可还喜欢？”青鸾欢雀的声音拉回慕筠烟的思绪，慕筠烟接过衣服，青鸾的女红虽算不上上成，可也算是精致。
把小衣服放在肚皮上“诺，青鸾，你要让你小主子看看才行，他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孩子，这是青鸾亲自为你做的衣裳，你可还喜欢？”腹中的孩子竟听话的给了回应，用小脚轻轻的踢了慕筠烟。
慕筠烟慈爱的抚摸他调皮的小脚：“他踢我了，让我告诉青鸾，他很是喜欢。”
青鸾惊喜：“真的吗？小主子，那青鸾再给小主子做些好不好？”青鸾附耳，紧贴慕筠烟肚皮，倾听孩子的声音。
沈阿婆时不时轻望主仆二人，虽居住简陋，可到底是心态不同，慕筠烟得脸上从未有过的柔和，这种日子能持续多久，从到这里开始，她就知道，慕筠烟不会甘心，只不过形势所迫。
也罢，慕筠烟想完成之事，她就帮她完成，她也没有多少年可活，还不如替她娘两寻后生安稳，只要慕筠烟生下季落沉的长子，就算是不顾及大人，季落沉也会顾及孩子的。
冬季夜长，早早的便歇下了，半夜，雪下的越来越大，青鸾替慕筠烟添加了炭火，怕慕筠烟受了寒气，炭火燃烧的吱吱作响，屋内顿时暖和几分。
“嗯~嗯~”床榻上隐约传出声响。
“小姐，这怎么了，不舒服吗？”青鸾见慕筠烟在床上痛苦的呻吟，额头布满了汗珠。
在炭火的照耀下，床褥上鲜红的血液把青鸾吓得不轻：“小姐，你出血了，小姐，怎么办，你流了好多血。呜呜~~”血量越来越大，青鸾吓得不知所措。
沈阿婆听见动静，披着外套忙走出房，见慕筠烟面色苍白，汗如雨下：“小姐，可是有要生产的痛意？”
慕筠烟强忍痛意，“阿婆，今夜，恐怕无眠了，孩子……”
阿婆掀开被褥一瞧，血红的一片，也是生过孩子的人了，自然明白慕筠烟此时的状况，心头不安，却十分理智的吩咐青鸾：“快，端一盆清水，一把剪刀，一块干净的布，还有孩子的被褥，快。”
青鸾忍住抽泣，按照沈阿婆的吩咐把东西准备好。“是，阿婆，青鸾这就去。”
备好阿婆吩咐的东西，沈阿婆擦拭慕筠烟额头的汗珠，寒夜冷，可慕筠烟却疼出了一生汗：“孩子，不要怕，有阿婆在，会让你们母子平安的。”
把干净的布放在慕筠烟口中：“咬住这块布，不要叫出声来，把力气留给孩子，只要听阿婆的，一定不会出事的。”
慕筠烟点点头，咬住阿婆拿出的布。
沈阿婆准备好，“孩子，用力……停下……再一次……”
每一次出力，慕筠烟如历经磨难，好几次，都想过扛不下去了，可是她的孩子，还等着降生。
“小姐………”青鸾木楞替慕筠烟擦拭额上的汗珠，她不知道做什么，才能帮到慕筠烟。
沈阿婆心急如焚，额上同样布满汗珠，床褥早已湿透，若慕筠烟还生不下来，恐怕会一尸两命，检查后，双眼通红：“怎么会！”
“阿婆，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么久还生不下来？”青鸾见阿婆都变了脸色，想到方才的血迹，更是着急。
沈阿婆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她可不能慌了，从前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有的人也会逢凶化吉的：“孩子，不要再用力了，听阿婆说。”
青鸾把慕筠烟口中的白布拿开，慕筠烟气息都变得微弱：“阿婆，是不是……孩子生不下来了？”
“不！不是的！孩子的双脚在下面，这才迟迟生不下来。”
慕筠烟泪珠顺着流在枕上，“若是一直生不下来，会如何？”
青鸾泣不成声，沈阿婆轻抚慕筠烟脸颊，“不会的，阿婆说过，你们母子不会有事的，只要孩子心疼娘，小腿卷曲，抱成一团，自然就生下了。”
慕筠烟紧咬牙关，汗珠打湿了额间的发丝，心里暗暗的说：“孩子，母亲希望你平安的来到世上，就算是让我死，我也要让你来到世上。”
“阿婆，我听你的，帮我把孩子生下来。”这是他们的孩子，季落沉想要的孩子。
沈阿婆轻拭眼角：“好，阿婆一定会帮你把孩子生下来”伸手触摸腹中的孩子，只要孩子抱腿，那一切都会平安。
慕筠烟知道凶多吉少，能保住孩子，就是此刻唯一的决定，虚弱的望着青鸾：“如果…我死了，你就把孩子……送到摄政王府，不要让他……没了母亲，也没有…父亲，我不希望……孩子和我一样。”眼角的泪湿透了枕巾，什么时候，她把季落沉当成了最后的期盼，或许是因为孩子吧。
腹中孩子许是感应到了母亲的绝决一般，竟双手抱腿。“出来了，”沈阿婆摸到孩子的双脚，轻轻的拉了出来，慕筠烟顿时昏睡了过去。
雨雪交加的夜晚，孩子的哭声打破了这沉寂的夜色。
雪停了，雨停了，可慕筠烟却不见醒来。青鸾生疏的抱着孩子哭泣，跪在慕筠烟身旁，若不是慕筠烟微弱的气息尚存，青鸾还以为她已经……孩子饿的哇哇直哭，青鸾也控制不住的哭泣。
沈阿婆把米粥喂给孩子，却不啃喝下一口，连这孩子都固执不已，非要吃母亲的一口奶。
慕筠烟见到了慕晴珊，慕晴珊呼唤着：“烟儿，让母亲好好看看你，母亲好想念烟儿，烟儿留下来陪母亲可好？”
慕筠烟陌生的看着四周，她不是在生孩子吗？这是哪里？慕晴珊再次呼唤：“烟儿，陪陪母亲可好？”
“孩子，我的孩子呢？”慕筠烟着急的寻找，她的孩子在哪里，孩子在哪里。孩子的哭声让慕筠烟梦醒，干涸的喉咙伴着沙哑：“孩子，我的孩子呢？”
青鸾惊喜，连忙把孩子放在慕筠烟身边：“小姐，你终于醒了，青鸾以为你不要青鸾与小小姐了，呜呜……”
慕筠烟慈爱的望着孩子，孩子眉眼神似季落沉，却有着神似慕筠烟清秀的脸庞，红润的脸蛋还带着泪珠。
慕筠烟俯身轻吻，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女儿。想到女儿身上流淌着她与季落沉两人的血脉，心中漾起不一样的涟漪，心底有个声音再说‘还好是他’，这样的想法让慕筠烟一颤，慌忙的掩饰自己的躁动的情绪。
给孩子喂了奶，孩子安稳的睡去，阿婆替慕筠烟换掉湿透的衣衫，把熬好的补汤端给慕筠烟：“孩子，快把这汤喝了，生这个孩子，差点要了你半条命，值得吗？”慕筠烟受的苦，季落沉却毫不知情，拼命替他生个孩子，算什么。
慕筠烟望着孩子稚嫩的容颜：“阿婆，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这只是我的女儿，我一人的女儿。”
知道慕筠烟固执，沈阿婆也不在多说，接过空碗：“孩子睡着了，你也休息吧，只有自己养好身子，才能照顾好孩子。”
慕筠烟苍白的脸上轻笑：“阿婆说得对，九死一生，也值得了。”
替慕筠烟掖好被脚：“我去买些补气血的回来，待你醒了，就可以喝了，乖乖听话，好好坐月子，以免落下病根。”不放心，又把自己的被褥铺在慕筠烟身上才离去。
待青鸾洗好衣裳，慕筠烟却迟迟未睡着，低声细语：“小姐？”
“青鸾，辛苦你了。”
青鸾轻手轻脚放下盆子：“小姐，这么说就见外了啊，小小姐睡得真沉，有母亲在身边，果然是小机灵。”
“小姐，给小小姐取个名字吧。”慕筠烟望着窗外的日出，有些失神，“小姐？”青鸾低声呼唤，生怕吵醒了孩子。
慕筠烟诧异转头：“名字？”
青鸾失笑：“是啊，小小姐还未取名字呢，小姐给小小姐取个名字吧。”
慕筠烟柔和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初为人母的心情，让她还未适应，指腹轻轻抚上孩子嫩滑的脸蛋：“孩子，就取名初晨吧！”他们最初的开始。
青鸾轻声笑语：“真好，小小姐以后就叫初晨，初晨，初晨小小姐。”慕筠烟享受着此刻的幸福。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那个小小的孩子，也学会了呀呀自语，张牙舞爪。
恰逢初春，慕筠烟抱着小初晨在院内休息，初春的太阳照耀着万物，含苞露放的花蕊也冒出了星星点点。
“孙小姐，饿了吗？初晨，可饿了？”沈阿婆温声询问，小初晨咯咯一笑，逗得慕筠烟与阿婆欢喜。
慕筠烟放下小初晨用膳，深思片刻：“青鸾，阿婆，我有话与你们说，坐吧。”正在逗小初晨的青鸾见慕筠烟表情严肃，也不在逗小初晨。
“小姐，怎么了。”
慕筠烟放下碗筷，羽扇的睫毛下，眼神渐渐飘远：“该回去了。”
青鸾惊呼：“小姐！现在回去，小小姐怎么办？将军与夫人，未必会接受小小姐，还有……”青鸾言止于此。
沈阿婆手中的筷子停顿，未表现出不妥之处：“既然孙小姐已经决定好了，那便放手去吧，初晨，就交给青鸾这丫头，也放心。”该来的终于来了。
“阿婆？您怎么也？”青鸾有些接受不了，明明在这里好好的，虽不是荣华富贵，却乐在其中。
慕筠烟低下眼帘，掩饰着不安，深知青鸾所言，眼神温柔的望着摇篮中手舞足蹈的小初晨：“我自是不会让任何人知晓初晨的身世，所以，你留下来照顾初晨，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柳如丝，慕筠烟绝不放过害死慕晴珊的凶手，还有没有浮出水面的人，慕筠烟要一一揪出来，现在孩子已远离危险，慕筠烟已无后顾之忧，现在，该是讨债的时候到了。
慕筠烟握住青鸾的手，温婉的脸上带着坚定：“青鸾，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妹妹，如今我要为母亲讨回公道，给我半年的时间，我希望你帮我好好照顾初晨和阿婆，不要离开这里，好好等我回来，以后，我们四个人再也不离开，好么？”
青鸾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慕筠烟于心不忍，青鸾离府后一直与慕筠烟相伴，自是不舍，可是慕筠烟大事未了，怎可安心而居。
“小姐，我会好好照顾小小姐，会乖乖等你回来。”
慕筠烟欣慰一笑，不舍的抱起小初晨，小初晨对慕筠烟咯咯直笑，并不知母亲会暂时离开她，慕筠烟含泪轻吻小初晨的额头：“初晨，乖乖等母亲回来好吗。”
青鸾悄悄抹干眼角的泪，不让慕筠烟走后还担心，“小姐，何时动身，青鸾好为小姐准备准备。”
“明日吧，今夜，我想好好陪陪初晨。”
“好。”
沈阿婆知道，拦是拦不住她的，既然意已决，该做的，她知道怎么做，此次回去，她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初春的夜晚还带着寒气，慕筠烟替初晨掖好被角，坐在床头发愣，望着窗外一轮明月，久久不能入眠，沈阿婆轻声推门而入：“孙小姐，可睡着了？”
望了一眼熟睡的初晨：“阿婆，进来坐吧。”
阿婆慈爱的望着初晨，这孩子，倒是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你若放心不下，明日，就由阿婆一人回去吧。”
慕筠烟蹙眉：“阿婆，这不可以，您年事已高，况且，您自然知道，柳如丝不会轻易放过你，我承认，我是很需要您，可却不是希望您去冒险。”
沈阿婆知道慕筠烟的心思，低笑：“我这把老骨头了，什么冒险不冒险，只要你和初晨好好的，阿婆也算是对得起少夫人了。”
“阿婆……”慕筠烟握紧沈阿婆的手。
“再者，你回去，若是碰到摄政王怎么办？假若没有初晨，你们便也是有缘无分了，可他是初晨的生父，是永远改不了的事实。”
慕筠烟羽睫低下，阿婆所担心的，也不是无中生有，初晨的存在，让他们之间恐怕一辈子也扯不清了，“这件事过后，初晨只会生活在我身边，她只会姓慕。”
沈阿婆知道劝不动慕筠烟，如若不然，也不会随着她离开了，“那好，阿婆随你一起，我一把年纪了，能为你和初晨做些什么，就算是死了，也瞑目了。”
“阿婆，我心意已决，你和初晨好好在这里待着，有青鸾在我自是放心，如今风云幻变，我不能让你们有一丝一毫危险，待时机成熟，我会来接您的。”慕筠烟已无所盼，能护住她们，便是一生所求了。
“哎…你这孩子……阿婆无能，更不想拖你的后腿。”
慕筠烟嫣然轻笑，她本就无所牵挂，现在，有了初晨，有了沈阿婆，还有青鸾，从来不知道，离开会有这般不舍，牵挂的滋味，是甜的。“阿婆，夜深了，回去歇着吧，照顾好自己。”
沈阿婆叹息：“那便好，你也早点睡吧，初晨这孩子虽然出生多磨难，到底贴心，从不吵闹，倒让人疼爱。”
睡梦中的初晨并不知道明日日出之时，会发生什么，慕筠烟靠着初晨的小脸：“女儿，从此以后，我们母女再也不分开。”
月光穿过窗户，洒落在屋内，慕筠烟却毫无睡意，她只想趁着此时，多看看，待她回来之时，初晨长大了些，会不会不记得自己，把自己给忘了，一坐便是一夜。
天上一片晴空万里，微风拂拂，慕筠烟未等她们醒来，便留下银两而去，怕自己更是不舍，不愿离去，可是有些事必须要做，尽管依依不舍，就待回来之时欢欢相聚。青鸾其实早就醒了，见慕筠烟悄然离去，许是害怕伤悲，便瞧瞧等候，眺望慕筠烟远去的背影，青鸾暗暗发誓：“小姐，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小姐的，我们会一直等你回来。”
沈阿婆拍拍青鸾后背，“阿婆？您也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沈阿婆忙擦拭眼角的泪：“年纪大了，也不嗜睡了。你回去睡会儿吧，初晨有阿婆瞧着。”
青鸾摇头：“不了，小姐走了，也睡不着了，总觉得少点什么。”语气中的失落，阿婆感同身受，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了，初晨已出生，任何事都阻止不了慕筠烟的决定，她该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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