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刚一睁开眼，我便化了形，见到的是蓝天和白云。

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充满了色彩的新鲜感，温暖的水流让我感受到了舒适。没等我躺腻，便有件事情发生了——

有人要跳湖了。

我真心搞不懂这些想要自杀的人，他们的一生这么长，可以比我们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这难道还不够开心吗?这么轻易就想结束性命，在我看来是最不可思议的举动。

尤其是这个人还看上去很年轻，大概是刚迈入成年的年龄。人多贪生怕死，这个人却完全打破了我对人类的定义。

我稍稍对这个人类起了点兴趣。

也许是酝酿够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双眼一闭就直挺挺地往湖里一倒，然后……砸到了我身上。

这其实并不是巧合，是我刻意而为。我想弄明白这个人类为什么想要自杀。

那人着实被我吓了一跳，大喊着“白天怎么也有人游泳!”然后就露出一副庆幸的样子，就像是说：幸好没有死。

真是奇怪，明明他刚刚还在自杀。

“你为什么要往河里跳呢?”

“我刚刚是想要投湖自尽啊。”这个人摆出一副厌世的模样，似乎很随意地说道，“可真的没想到还有人在大白天游泳啊，还是个姑娘。”

“那你为什么要自尽呢?”

“我想自尽，便自尽了。”

可我不理解啊，你明明还有很多时间才对。

“你是哪家的姑娘，砸到你真的不好意思。作为赔礼，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的家就在这儿。”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走后你还会继续自杀吗?”

“当然会继续。我今天的目标就是自尽成功。假若没有自尽成功的话，我就只能感受痛苦了。”

“投湖自尽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尝试用语言去说服他，“在死亡前，湖水会先灌满你的耳朵，压力迫使你的耳朵嗡嗡作响。本能会使你张嘴呼吸，却被灌了一喉咙湖水。最后会感觉到肺部的空气渐渐散失，这样的死亡前只有恐惧，不是解脱。”

“谢谢你，好心的小姑娘。不过就算你这样说，我还是会去做的。就算承受这些痛苦，想想未来自己可能会担负的，还是死亡前的痛苦更让人愉快吧。”

“既然这样的话。”看来说服是不可能的了，“我这里有毫无痛苦自杀的方法哦。”

顶着他那怀疑的眼神，我继续装作得意洋洋的样子，说道：“比起痛苦的死亡，果然还是毫无痛苦的死亡更让人倾心吧?怎么样，只要你陪我玩一天，我就告诉你。”

“世界上真的会有毫无痛苦的死法吗?”

“是真的。再说反正就要死了，死前陪我玩一天也不算吃亏吧?”

“你可别想骗我。陪你玩完这一天，你就让我毫无痛苦地死亡。”

“好。”我心里也不禁窃喜。为了混进人类的地盘，我甚至计划过怎么混进人群的方式，现在看来大概不需要了。

人类所谓的“街市”也就是人类密集交易的地方。看见满街的人群，我竟有些头晕目眩之感。我开始害怕了，害怕这些人类认出我的身份，让我的死期提前到来。

不可以这样，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去做，好多风景没有去看，我现在还不能死。

“怎么了?”眼前这个人类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恐惧，不如说理解了才奇怪。我尝试往好的方面去想象，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快走啦。”

其实我完全用不着这么恐惧，正常说人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身边会有非人的存在。我盯着路边小贩摊上一堆红色的布，如此想到。这简直就是在自己吓自己，我可没有这种爱好。

“老板，这红布怎么卖?”

“20文钱一匹。”

“老板，便宜一点么。”

“我这已经算最便宜的了。”

没办法了，我只好回头盯着那个人看，可是他没有一点动作。过了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了。

“钱呢?”

“我哪来的钱。”

“没钱为什么来逛街市?”

“是你要求我陪你逛完这一天的吧。”

“行吧。”

不过没关系，我扒拉着身上的口袋，掏出了一个银子，丢给小贩。

“老板，买一匹!”

我刚将红布收起来，回过头，就看到这个人类瞪的铜铃般大的眼睛。

“你原来有钱啊。”

“我本来其实是没有钱的。”只不过在路上顺了点。

“不要忘记我们的交易。”

“真是啰嗦，我们下一个去……等等，那是什么?”

我看见一个人在前面拿着板子喊着什么，而其他人类竟是自觉围在了那个拿着板子的人身边，这种场景着实让我新奇。能被人类如此敬重，那是人类的王吗?

“啊，那是说书人。”

“说书人?”

“就是讲故事的啦，成天除了讲江湖也没见讲别的。”

“我想听。”

我现在眼睛一定亮的吓人，因为那个人明显被我吓了一跳，然后不情不愿地带我找了个位置，坐下。

刚坐下，我便不再理会他的奇怪之处——我的注意力全在那个拿板子的人，哦，应该称为说书人身上，他每说那么几句话，就用板子敲一下木鱼，有时是多下。我从这位说书人的口中听到了我从未见过的精彩世界，每说一下都在颤抖着我的心弦。当我发现自己和其他人类在同一个地方笑出来的时候，我甚至感受到了触动——我越来越像人类了。

按说书人说的，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故事，这么多的风景，哪一个都让我无比向往。

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啊。我轻轻瞥了瞥坐在自己旁边的他，阳光为他打上了一层镀金，在我的眼中竟有一种妖孽般的美感。

只是当他发现我在看他的时候，竟然别过了头去，不再与我有视线上的交集，仔细看看还能发现耳根的红晕。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也许这样就挺好的。

真可惜，我肯定看不到了，全世界的风景。

一天的时间实在是太快了，在说书人讲完那个江湖飘的故事后，我们便是一致地往湖边——我们开始遇见的地方走去。天色已稍有了昏意，仔细看看还能看到白云边的红妆；天空也淡成了渐变色，和我之前见到的的蓝天白云似乎完全不一样。

在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保持了一路诡异的沉默，直到最后停在湖边，站住脚步。

“我已经陪你玩了一天了，你是不是该兑现你的承诺了?”

“不，一天还没结束。”

“可是我们已经回来了，你不会是想食言吧?”

“我当然不会食言。就再陪我玩一个游戏吧，就一会会，真的一会会。”

“不会是游泳吧，我可不干。”

“不是，真的不是!”

“是什么游戏?”

“拜天地!”

“什……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拜天地是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情吗!”

“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玩拜天地!”

“和你拜天地难道不行吗?”

“你可是要嫁人的!怎能随便拜!”

我盯着他那因为有些手足无措而涨红的脸，说道：

“反正你就快要离去了，不是吗?所以陪我任性一次，你没什么损失的。”

“我做，我做还不行吗。”

“行嘞，拿着!”

我果断地从衣服口袋中掏出在街市上买的红布，一张放在了自己头上，而另一张则是递给了他一角，催到：

“快点拿好呀，拿好!”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拉着他面对湖水跪下来，拖长了声音道：“一拜天地！”

我瞥见他咬紧牙关，和我一块拜下去了。

“二拜湖水！”

他还是跟着拜下去了。

“夫妻对拜！”

两人面对面站好，躬身一拜。

“揭盖头揭盖头！”

马上就要日落了。

他暗自叹气，迟疑片刻，终是将那块简陋的红布从我头上揭了下来。

“交易。”

“真是不解风情啊。”

“快点给我。”

“当太阳完全下山的时候，我便会给你的。再陪我聊会儿天呗。”

“为什么要和我拜天地?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

“想拜便拜了。我听说过，这样的生命才算得上圆满。”

“你听谁说的呀，尽瞎说。”

“嗯，是我瞎编的。”

我目送着天空逐渐铺上黑色的幕布，远处的太阳在做最后的挣扎。

“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

“不用谢......比起感谢，你答应我的东西什么时候给我?”

“快了。你闭上眼睛。”

“可我现在不想闭上，闭上了就看不到你了。”

“你闭上眼睛。”

尽管这个人抱怨着，他还是选择闭上了眼睛。

有时候人类真的是意料之外的单纯啊，我这样想到。

我还是没有明白他为什么要自杀，但是我已经满足了。

“替我看看世界吧，人类。”我最后在他耳边轻语道。

人类，我为你的未来献上祝福。

谁让我只是蜉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