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来可真漂亮，你一笑，太阳都出来了。”
……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在雨晴之前，跨过风雨去拥抱你……”
帘外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狂风拍打着孤零零的春樱，吹落一地缤纷飞絮。
“笑一个吧……”
一 三月十六日 阴
“妈妈，这个晴天娃娃真好看！可以买它吗？”
“舅舅不是送过你一个长得差不多的娃娃了吗，再花钱买一个类似的不是浪费钱吗。”
“不一样的！家里的那个是雨天娃娃，用来祈雨的，这个是晴天娃娃，用来祈晴的，已经好久没有晴天了，我想看看太阳……”男孩踮起脚，拿起货架上最后一个晴天娃娃，苦苦哀求。
“一个玩具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带来晴天，净给家里添没用的物什。”
“它可以挂在窗口啊，说不定真的就天晴了呢！”
“哎，真受不了你。行吧，给你买了。服务员……”
“嘻嘻谢谢妈妈！妈妈真好！”
二 三月十七日 阴
晴天娃娃面朝窗外，挂在男孩窗前的风铃边。
阿眷从沉眠中醒来，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望向了外面的世界。窗外的天阴沉沉的，阴得让人窒息。几株初绽的早樱在早风里艰难摇曳。
“也无风雨也无晴。”阿眷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声，把她吓了一跳。她想回头，可是自己却动弹不了。
“喂，新来的，你就是晴天娃娃吧！”
“嗯，是的，你是……？”
“我和你差不多。”
“差不多……什么意思？”
“你叫阿眷吧，嘿嘿，叫我阿云就好啦。别问我怎么知道你名字的哦。”
“啊……好。”
她想回过头去看看身后的少年，可是她被囿于这个小小的布偶之中，靠自己完全无法转身。
“我可以……看看你吗？”半晌，阿眷开口。
“现在不行哦，等到有风了，你就能看到我啦。”
她不会看到此刻，身后的白袍少年望向自己的眼。
夜晚的玻璃窗，凝出了一层薄薄的轻霭。城市的万千灯火尽在半透明的玻璃上投影，绘成一片星河般的璀璨光点。男孩正趴在窗边的桌上写作业。
城里阴云密布的晚上，没有星星。
在半透的窗上，阿眷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圆圆的脑袋，漆黑的瞳孔，覆盖全身的白裙……这个普通的外表没有给她太多的喜悦。恍惚间，她看到在她身后的门边，仿佛也有一个和自己类似的白衣娃娃，隐约的雾霭隐却了他的脸。他安静地悬在门口，一动不动，像是在守卫着，又像是睡着了。
那会是他吗？
三 三月十八日 阴转多云
她的裙子真好看。
他看不见她的脸，她也很少主动说话。只见到她静静地倚在打开的窗边。一袭清丽纯白的长裙，无言孤悬。时有微风携柳絮抚过风铃，悠然而过，洁白的长裙在风中随缤纷飞絮，翩然起舞。
铃儿清脆，樱语风香。
他就这么看着她轻灵的舞步。
“风儿暖，风儿暖，风吹柳香叶儿展”，阿云轻声吟唱，不知名的童谣。风铃声中，白裙姑娘踏舞而旋，轻盈的身姿在莺燕啁啾中，与早春的和风完美相融。
旋转是早春的歌。阿眷在风中惬意地转过身，不经意的一刹，她与他视线相交，视锥里呈现的却是另一个自己。
阿云悬在房间门口，身子在风里微摆。他笑着，摆着，注视着眼前的姑娘。
阿眷突然明白了，昨天阿云那句“我和你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原来，在这个不属于他们的陌生世界里，遇到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会带来这样的惊喜。
美妙的风铃声里，灵动的旋转舞步中，记录下了少年少女初见时，灵魂深处的共鸣与真实的悸动。
“眉儿弯，眉儿弯，眉里荡起月儿船”，清晰悦耳的男声再次传来。窗边不复伶仃的白衣旋舞，没有错过咫尺眉宇间，片刻的相逢。
“云儿慢，云儿慢，云过山头天儿蓝”，又一次转身，童谣声里，风铃曲中，二人再次相视一笑，朦胧又美好。
天不再阴沉，远方的天际尽头，白云交织凝聚，缓缓而行。云痕过处，风弄樱姿，摇曳生香。
“花儿满，花儿满，花开惹来蝶儿看”，风停了，阿眷再次面向窗前。一只纯白的蝴蝶落在窗台上，片刻，又扇动翅膀，飞向了另一树早樱。
“你刚刚唱的是什么呀？”阿眷依旧在窗边的风里轻摆。
“一首不知名的童谣罢了。怎么样，你喜欢吗？”
“喜欢！今天见到你很开心呢！”
“我也很高兴能见到同一个世界的你哦！”
四 三月二十日 多云转晴
这几天，男孩经常一个人坐在窗边，对着晴天娃娃发呆。每天去学校前的早安，每次放学后的招呼，每次写作业闲暇的傻笑，每晚睡觉前的晚安……
“你一定能带来太阳和好运的，对不对！”早上，男孩吃完早饭，去学校之前，又对着阿眷发了几分钟的呆才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阿云唱起那首童谣，窗口就会吹过一阵阵舒适的微风，白云就会在天际留下一道道写意的淡痕。
“阿云，为什么你说，我是晴天娃娃？”阿眷眺望着远方的风景，又倚着风，转向了房内的阿云。
“在你醒来之前，主人说，你一定是个能带来阳光和好运的晴天娃娃。”
“是吗……那你呢？你一定也是晴天娃娃吧！”
“我不是。”阿云垂下了头。“我是雨天娃娃。原本我也被挂在你的位置，可我总是给主人带来坏运气，后来，我就被挂到这里来了。”阿云的声音一度哽咽。“从前，主人对我也爱不释手，常常对着我发呆，对着我沉默，愿意把每天的那些琐碎小事与我分享，睡觉前习惯把我放在枕边说一声晚安……可我不是晴天娃娃，不会带来好运。对于主人来说，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布偶罢了。”阿云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轻得甚至可以淹没在周围的空气里。
“啊？这样啊……”阿眷也低下了头。
顿了顿，雨天娃娃开口：“虽然在人类的世界里，我们只是两个廉价的布娃娃。但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你，我，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万物皆有灵，每一件事物、每一个生命的诞生都有自己独特的意义。在别人的眼里，我们没有生命、没有心灵，但在我们眼里，别人亦是看不到，我们所收藏起来的笑，还有泪。”
“唔……我们说点开心的事情吧！我想听你唱那首童谣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雨天娃娃笑了。
“风儿暖，风儿暖，风吹柳香叶儿展。”
“眉儿弯，眉儿弯，眉里荡起月儿船。”
“云儿慢，云儿慢，云过山头天儿蓝。”
“花儿满，花儿满，花开惹来蝶儿看。”
清风荡起了一季芬芳，樱蕊婆娑了满树暖香。
“阿眷，你可以……笑一个吗？”
“啊，怎么了？”柔和动听的碰撞声从风铃中传来，白裙女孩再次在风中，绕着银色的风铃翩然起舞，当面向雨天娃娃时，白裙姑娘的脸上露出了晴天般灿烂的笑脸，一笑无瑕。
天边的云朵缓缓移过，远方的天际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据说，当晴天娃娃笑起来的时候，天气就会马上变好哦。”
“真的诶！”
“你笑起来可真漂亮，你一笑，太阳都出来了。”
“晴天娃娃开心，雨天娃娃也要一直开心下去哦！”
“好的呢！要一直一直开心下去！”
五 三月二十六日 晴转阴 时有雷阵雨
今天的阿眷又开心地在窗外吹进来的风里，伴着美妙的风铃舞蹈，阿云也在一倾一摆中，低吟浅唱熟悉的童谣。窗边又飞来了一只彩色的蝴蝶，落在晴天的窗台上。
这几天，阿云每天都会找到不同的话题，与阿眷从晨光初露一直畅聊到日薄西山。
只是不知为何，阿眷洁白的裙裾上，沾染了一点灰黑的烟尘，大概是一直在风里的缘故。
“阿眷，你的裙子脏了。”
“啊……这……不过，阿眷的裙子脏了，阿云不会嫌弃的吧！”
“当然不会哦。”
男孩放学了，和往常一样，他又坐到了窗前，对着眼前的晴天娃娃发呆。
“诶，妈妈，我的晴天娃娃身上脏了……”
“你一直把它挂在窗前，肯定会脏。妈妈帮你给它洗一洗。”男孩母亲踮起脚，取下了挂在窗边的阿眷。
“唔……好吧。”男孩拿起了床边的模型。
“不！不行！不可以洗！”阿云突然大声喊道，然而，任他喊得再声嘶力竭，人类永远都听不到，一个布娃娃歇斯底里的呐喊。
“没关系的哦，等我洗完了就变干净啦。干净的阿眷挂在窗口会更好看哦。”她还是那样开心地笑着，笑容里满是灿烂的纯净，满是纯净的灿烂。
只片刻的功夫，晴天娃娃就被拿出了房间，“不！不可以洗！”雨天娃娃绝望地喊着，可是无人理会他无助的呼喊，没人在意他卑微的咆哮。
雨天娃娃没有说完的是，当晴天娃娃被水洗过之后，就会彻彻底底变成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
这短短的几天，阿云经历了从孤身一人到有人相伴，从一个人沉默寡言到与另一个人无话不谈。对于他来说，阿眷真的就如阳光一般，用短短几天就温暖了那些冰冷的年岁。
有时候，一年也许只是一天被重复了无数次，可有时候，短短的几天，也许就是你的一生。它们需要你用半生去珍藏，用余生去回味。
也许过去的时间并不值得我去怀念，但与你相识的那些日子真的会发光。
隔壁洗手间传来了哗哗流水声。
刹那间，天阴沉下去了。
阴沉得让人窒息。
“宝贝，你的晴天娃娃给你洗好了，还没干，就晾在你房间里吧。昨天太阳还好好的，突然就暗下去了，真见鬼。”
湿漉漉的晴天娃娃被重新挂上了窗台的风铃旁，阿眷低垂着脑袋，眼神里完全没有了生机。
“阿眷！你还在吗！”阿云绝望了，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布娃娃，良久无言。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惊雷，照在雨天娃娃的身上。
他终于忍不住眼泪，不想再把泪水咽回去了。
帘外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狂风拍打着孤零零的春樱，吹落一地缤纷飞絮。
电光照在晴天娃娃苍白的衣裙上，照在她毫无生气的脸上。屋里无风，风铃隐去了清脆的歌。她静悬于窗边的风铃旁，一动不动。
据说，当雨天娃娃哭泣时，外面就会惊雷滚滚，暴雨如注。雨停之后，雨天娃娃也将结束自己的人间之旅。
晴天娃娃可以一直笑下去，可雨天娃娃的一生，只能哭一次。
她一笑，世界都温暖了；他一哭，哭的便是自己的整个余生，整个世界。
曾经被廉价的标签禁锢在商场的货架上，又被人当作礼物送给一个小孩，随后又经历了从掌中之宝到遗弃在旁……在别人眼里，自己永远只是个平凡、没用的破布偶。
此刻挂在自己眼前的，是给他的生活带来光芒的那个人。感谢她的出现，让他这几天过得很充实，很快乐。她是低谷的年月里，最温暖的那道光。然而生活最无奈的地方就在于，上帝明明赏给你一朵美丽的玫瑰，已经送出了手，却又贪恋她迷人的的芬芳。
“风儿暖，风儿暖，风吹柳香叶儿展。”
狂风怒号，柳絮纷飞，故去的梦里，遗失的是谁。
“眉儿弯，眉儿弯，眉里荡起月儿船。”
白裙少女眉眼低垂，在闪闪的雷光里，沉沉地入睡。
“云儿慢，云儿慢，云过山头天儿蓝。”
乌云密布，早樱黯光，只道那寻常白裙，住在谁的心上。
“花儿满，花儿满，花开惹来蝶儿看。”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在雨晴之前，跨过风雨去拥抱你……”
也必须在雨停之前，能否让我留住你的美……
感谢你的出现，值得让我用余生，去为你流一场惊天动地的眼泪。
七 三月二十七日 小雨转阴
“妈妈妈妈，你看到我的晴天娃娃和雨天娃娃了吗，它们都不见了……”
万物皆有灵，感谢生命里每一次平凡的邂逅。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