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不久便也在列战英的护持之下赶到。由静妃与太医们商量救治之法,梅长苏则先退出了内室回到厅中,毫不意外地看到戚猛正跪在门口,不由抬手扶住额角,轻轻叹了一声:“戚将军,你先请起——”
“戚猛!”还不待梅长苏讲话说完,就见列战英怒气冲冲地自门外进来,揪住戚猛的衣领抬手便打,“你是怎么保护的殿下!”
“你还说我?殿下遇刺的时候你在哪?”原本心中便满是焦躁抑郁,一见列战英,戚猛的怒火也骤然升了上来,“若不是人手不够,我们岂会让殿下受伤!”
看着两人几乎就要吵起来,梅长苏双眉一凛重重拍在身边几案之上:“什么时候了,还争吵不休!再吵出去自领五十军棍!”
这一声呵斥出来,不止那两个人骤然消了音,连梅长苏自己也恍惚了一瞬。他从军便为将,军中将帅的威严与令行禁止并非一朝一夕所能习得,却在不经意间早已深入骨血,无法剥离。他毫不奇怪这两个人能被他镇住,那一声呵斥之下,若是这两人还有半分胆子再吵,他便也不配做赤焰的少帅了。
戚猛心粗些,被当头喝了一声只觉心中一虚,连忙老老实实跪好低了头不再说话,却也并未多想。列战英下意识也跟着跪了,再抬头看向梅长苏时眼中便带了些惊疑之色——那样积威的气势,真的是这位文文弱弱的先生方才爆发出来的?
“你二人跟了殿下这么久,理应懂得分寸。”梅长苏见他二人总算消停下来,也放缓了气势,绕回案后坐了,“当下的要务,一是尽快想办法令殿下清醒过来,二是尽快找出凶手。殿下那边有娘娘在,戚猛,你且说说那刺客有什么特征。”
“是。”戚猛连忙迎了一声,拱手禀报,“那些刺客是以一声雁鸣为号,俱是身着黑衣,黑布蒙面,身手十分凌厉。他们的身手很好,但武功路子很怪,我从没见识过。”
“雁鸣为号?”梅长苏低低重复一句,手中下意识揉搓着衣角,凝神思索着,“可有留下尸体?”
“没有,他们撤退的时候把所有的尸体都背走了,连伤了殿下的那只飞镖也没留下。”戚猛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低沉。梅长苏眸中精芒一闪,开口时声音带了微微寒意:“什么也没留下,这就是最显眼的线索。我大概知道刺客的来路了,会让他们给出个说法来的。”
列战英心思一动,已大致猜出了梅长苏的意思,抬手作礼恭声开口:“先生,末将斗胆,那刺客若是来自江湖帮派,只怕与殿下并无宿仇,若非有人背后指使,就是雇凶行刺。即使我们找到了刺客的来路,恐怕也——很难找出,究竟是谁有意加害于殿下……”
梅长苏闻言抬头,带了赞赏地看了列战英一眼:“不错,即使我们有办法找出刺客的来路,也未必找得出幕后主使。”
“那——那怎么办?若是那人再加害殿下,防不胜防啊!”戚猛急急开口,眼中一片赤诚焦急。梅长苏轻笑一声,淡淡开口时却似乎带了凛然傲意:“就凭这只敢在战事平定之后动手行刺的胆色,还真未必敢再刺一回。”
列战英听着心里就是一突,虽说先生这话在理,他怎么觉着仿佛听出了几分无法无天的傲气来。若是照这样说法,那人在打着仗的时候动手才算有胆子?幸好跟着殿下争储的时候没见着先生被逼狠了的样子,不然还不掀翻了天去?这样的狠角色,在十三年前——那场大雪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了……
“先生,戚猛不明白。”这边列战英已经想得不知道远到哪里,那边戚猛却还是带了三分不解,“若是打着仗的时候行刺,岂不是要大乱?”
“不乱,如何翻天覆地?”梅长苏曲了食指轻轻敲着桌面,点漆似的眸子微微眯起,闪过凛冽的寒光,“若是真有胆子,趁乱夺了大位还能凝聚人心,也算有几分担当。如今景琰已是人心所向,盘算着吃现成的?只怕打错了如意算盘,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他的语速并不快,语气也不算凌厉,但丝丝缕缕的寒气就那样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列战英惊觉自己竟然对那个尚且不明身份的谋后主使生出隐隐同情,连忙狠狠打了自己两下——先生把他收拾得越惨越好,敢对殿下下手,就是不想活了!
“戚猛,你还有伤,先回去休息。战英,请纪王与户部尚书过府,只说有事商议。殿下遇刺之事,不必刻意遮掩,也不必有意放出风去,顺其自然。”
“是。”列战英应了声便匆匆离开,戚猛欲言又止,也跟着老老实实地退下了。梅长苏见他二人离开,才稍稍松了口气,只觉方才强行压抑的眩晕与疲倦一同涌了上来,带着一阵阵的心悸,引得胸口闷痛难忍,不由低低咳出了声。
“宗主……”身边传来少女温柔的嗓音,带了真挚的关切焦急。梅长苏微微一怔,勉强支撑着抬了头,就见一个清秀的宫女正满眼担忧地看着他,便带了些无奈地轻轻一笑:“怡儿,我没事。你不去帮娘娘看顾景琰,出来做什么?”
“娘娘说……现在反倒是宗主的状况更令人忧心一些,叫我还是出来守着宗主……”怡儿怯懦了一声,随即带了些焦急地开口,“宗主,您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再劳心劳力了——”
“我没事。”梅长苏温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淡淡一笑,“怡儿,你来的正好,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做件事。你速去找到宫羽,让她联系十三先生,传令请神杀门掌门到苏宅一见,限十日期,即刻起算。”
他说到后面,语气便渐渐严肃了起来。怡儿是当年江左盟派到静妃身边负责保护的影子,虽然忧心宗主身体,却也极为懂事,分得清轻重,当下利落地应了声离开。梅长苏抬手按住胸口捶了两下,从怀里取出一枚火红色的药丸服了,又低低咳了一阵才觉眩晕稍减,胸口的压迫绞痛却仍没有半分缓解,不由苦笑了一声,慢慢向后靠在椅背上。
还没到可以倒下的时候。不论如何,既然这副残躯还能派上些用场,那就让他再挥霍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