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渐明,周遭巷子人潮涌动,衣着敞露的女人扭动着肥臀,脂粉的浓香与孜然酱料混杂。穿背心的男人大大咧咧地坐在木凳上,啤酒是狂欢,是消遣,也是愁虑。她仿佛与世隔绝,又好像与其混为一体。过路小孩脏兮兮的手印在她嫩绿的纱裙上,她只有静默,毫无生气。
夜晚抖动着肩胛,人们吮吸它的血液,发出腐朽的气息。
第一次见到祝醒时,她坐在餐馆最难惹人注目的角落,一身嫩绿的纱裙,鞋子磨出陈迹,头发高高束起显得格外精神。唯独那双眼睛,如同死水,散发出沉沉的哀伤。鹅黄色的软灯光映着她微微发红的小脸,普通陷入窘境的俏皮姑娘,显得与她格格不入。
星辰说她从北山来,曾在月亮初升时驻足山头,偏头凝视空濛的远方。
混杂的食物气息与蒸发的汗水在空气中碰撞,穿梭在逼仄走廊里的鲜艳菜肴映衬得嫩绿愈发清丽。她低头小口吞咽着,浅粉的耳坠随之摆动,翠镯轻触瓷碗,不甚悦耳,引来旁边男人侧目调笑。不动声色。
匆忙的人总是如此,倚靠在木椅上却来不及欣赏窗外的繁星盛景。
她来自远方。
旧忆里的故居是水乡,烟雨婆娑,有无尽凄美动人的故事。
她生在那里,微风亲吻她的额头,湖水伴她的啼哭荡漾,脚下的碎石磨平她傲人的脊骨,岁月辗转,凌厉不减半分。她踱过长河,目光所及皆是沉寂。
重回旧处也已是往事,依旧没有水乡儿女该有的柔情。她只是静默。低潮的矮房发散岁月的潮气,蛛网盘布,气味刺鼻的残墨和着白墙上青灰的霉斑,却不曾把旧人歌唱。彼时她已亭亭,撑翠色小伞踏足河畔,吻过露气,吻过朝阳,在烟雨里提笔。
“碎雨潺烟万籁寄,钟袖揽,青砚沉,归人雾中朦。”
只是旧事也不好再提及,她不思不念,作罢封存。
“祝醒。”
满腹深情也曾赠予一人,最纯粹的年华,燃起最热烈的漓火,交相应和,抵死缠绵。爱情哪能没有失败,只是她深陷泥潭,于是懊丧,于是心如死灰。
波澜不停。
她亲眼见母亲的死。那是个美丽的女人,她专注,心无旁骛地在手腕上雕刻出鲜红妖艳的花,待悲伤汩汩流逝,待繁浊的明目不再睁开,待身体冰凉,待心脏沦亡。
她含笑,将母亲的骨灰撒向大江南北,从今,她所到之处,皆入母亲的怀。
“祝醒,你定要活得清醒些。”
她大抵是要辜负的,她知道无论她活得多么诚恳,或是多么悲哀,走得多么跌宕,或是多么遥远,都逃不开命运的鞭笞,一寸一寸,连通着血脉,扎在泥土里,蛆虫啃噬,岁月侵蚀。
她无法抗拒空荒,阳光肆虐,神经扭缠而麻木,叫嚣着,一遍一遍。
换上干净素白的衣裳,无视孤寂,淡漠流亡,光明与夜都是短暂的,被磨平的波涛,叹息着升起腾腾烟雾。
来吧/穿过大地贫瘠的胸脯/踏过她隆起的头颅/血液供给你/鲜乳供给你/到无人问津的荒原和黎明/
倘若她那双眼重归澄净,定如春枝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