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想生活

太阳出来之前，一切都是寂静的。

　　被野狗撕碎的猫躺在路中间，旁边放着萎蔫垂头的花。昨夜堆好沙堆倒了一半，忘记带回家的小铲子孤零零的。下夜班的人耷拉着眼皮晃晃悠悠，踩到碎石崴了脚，一声闷哼，抽干了力气。

　　这是早晨。

　　每一个以悲戚开始的早晨都是一场葬礼。朝霞是花圈，小鸟是鼓手，猫吹起唢呐，风促成送葬的队伍，阳光燃起长明不灭的灯。混沌的世界苟合冷漠的社会，抬头迎上烈日的那一刻，仿佛这世界上所有悲惨的命运，凄凉的纠葛，不甘和缠绵都不曾存在过。而所谓的年月，就是那些我们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其实怎样的天气似乎已经没有所谓了，L跟我说，“你要学会在晴天感受雨，在雨天感受阳光，在欢欣时写抑郁，在难过时积极向上，这样你才是一个合格的文学家。”于是我把自己过得颠三倒四，我甚至昼伏夜出，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人，防止任何有关世俗的气息沾染我。直到我从幻梦中惊醒，发觉我不过是十四亿人中的一颗沙粒芥子，不会发光发亮，最后消磨在茫茫的宇宙里。

　　我有些惧怕大城市，这种惧怕感从第一天来到这里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大城市总给我一种空洞感，无论是走在人潮拥挤的街上还是人山人海的校园里，我都觉得是独自一个人。即使在网络上也表现得像个社交恐惧症患者。我放不开我自己了。我跟L说我想去旅行，L说，“你不想，你只是想逃避。逃避其实很简单，我们现在就去超市买零食，我们回家锁好门拉上窗帘。窗帘真的很有用，它能把你跟世界隔绝起来，我们相对独立，我们相对自由。”

　　后来我们真的去了超市，买了够一个月吃的方便面，面包还有小辣条。我们推了四个购物车回家，扔在门口叫售货员过来取。L在毯子下面塞了二十块钱，露出足够被发现的一角，从猫眼上看着售货员取走，兴奋地跳起来。“好了，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了。”

　　我们在一百五十多平的房子里跳舞，我们脱/光衣服跳舞，她差一点要抱着我亲吻。我们唱歌，我们喝啤酒，我们很有仪式感地吃苹果，我们一起点评那些露着腹肌不知检点的男人们，我们一起看色/情片。我们的时间颠三倒四，我们的世界颠三倒四。

　　这是变态的自由，是幻想，是捏造，是假象，是抹杀，是过油肉里的萝卜丁，是鱼香肉丝里的土豆粉。她们把杏子和黄瓜炒在一起，她们在炒地瓜里放番茄酱，她们把芹菜和兔肉混在一起，就着西红柿喝起了白酒。我们把梦和现实混在一起。

　　她们完了。

　　我们完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牙尖嘴利的女生，指责我不应该穿短裙出来，她说，“你怎么这么不洁身自好，穿这么短的裙子出来是要勾引谁，没看见我男朋友的眼珠子都飞你身上去了吗？真不要脸。明天不许穿了，懂了吗？”我说，“懂了”。她又问，“你懂什么了？”我说，“你应该是九年义务教育没上够，而且我还认识一个不错的脑科医生，要不要给你介绍。”接着她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撕碎了我的小裙子还把我推下了楼梯。

　　醒来后我就赶紧去瞧我的小裙子，还好还好，它还静静地完好无损地挂在墙上。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我爱我的小裙子。

　　隔天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L，我说太可怕了，为什么这个年代还会存在这样的人呢？他们就好像泥土底端的蚂蚁，打穿洞穴也只能看见一小片天空，用力抬头也只能看见别人的鞋底，像蛀虫一样吸干别人的鲜血。他们活着就只是活着，太无趣太可悲了。

　　L说，“没错，你想想，她长了一张善妒的脸，还有一个对她不专心的男朋友，她哪里比得过你。”

　　“没关系，我来守护你的小裙子。”

　　之后我们一起去逛街，透支了半个月的午餐费买了好几条小裙子。她抱着我在阳光底下转圈圈，小裙子的下摆在空中变成一个圆。她说，“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如果我是一个男生，我一定娶你。”我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谁都不许不管谁。”

　　L带我去溜旱冰，在百货楼前面的大空地上，我们手拉着手在空地上转圈，速度越来越快，我感觉我都要飞起来了。我们又不满足于这一片空地，我们穿着轮滑鞋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人生鼎沸的广场上，她很调皮，紧紧拽着我，穿过跳广场舞的大妈们，穿过打太极的老头们，最后重重地摔在喷泉旁边。像是感觉不到痛一下，我们抱着膝盖傻笑，眼里都笑出泪来。

　　“太阳落山了，我们回去吧。”

　　L给我买了一份烤冷面，我头一回知道原来烤冷面里还可以放生菜。她一块一块地挑走我那份里的洋葱塞进嘴里，又跟阿姨要了醋倒进来，递给我的时候就完全变成了我的口味。我总是在渴望着什么，这种渴望能够变成幻想的分子，它窥探我的记忆。灌溉我的欲望，渗透进我的血液，这让我变得极其不易被满足。我希望L只对我好，永远都只对我好。

　　我们都各自回了家，她回了她的大城市，我也回了我的大城市，我们像是一双筷子，分开之后就成了没有用的废弃品。她说，“我惧怕黑夜的热闹。”我说，“我期待白昼的寂静。”

　　太阳落山之后，一切变得闹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