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着生灵和亡魂的船只顺利起航,驶入那条代表着解脱和自由的航线。从天空到大海,层层叠叠的蓝相互交映,海鸥在其中点缀一二,船尾的浪花不断翻涌着,仿佛在击打心灵深处最柔软的一角。
到达目的地海面时,长笛鸣叫三声,鸣笛声止,由家属将骨灰罐放置海面。阮母亲手将属于阮堡的白色莲花状骨灰罐小心地放置下去,那上面插满了白黄相间的花朵,海鸥低低盘旋在船的四周,为这庄严悲痛的场面增添一丝柔软。
紧接着方诺和林朝瑾在一旁撒下花瓣、千纸鹤以及五谷,表示对逝者的礼敬。四周充斥着家属的痛哭与啜泣,有的甚至抱着骨灰罐哭得弯下了腰也舍不得就此与亲人诀别,阮母在这其中却显得平静许多。
他们这一小片空间里安安静静的,阮母出神地盯着漂浮在海面上的骨灰罐轻声低喃:“小宝儿,你最后的愿望也实现了,可别再狠心地不来妈妈梦里啊。”
“是妈不好,没有经常陪你照漂亮的照片,你从小就心心念念想要去的长城和大海也没带你去过,连生日都没正经庆祝过几回,你怪我是应该的,没错。”
“所以现在连想看你的照片都找不到几张,可是妈妈想见你,想和你说说话,哪怕你用走时的模样来梦里见我也行的,小宝儿。”
“别跑得太远知道吗,不然找不到回来的路,妈妈烧给你的钱你就收不到了。”
“罢了,只要你能开心些,去哪都行。”
方诺和林朝瑾没有出声打扰阮母,他们默默在心里与阮堡道别。
世上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逝者的灵魂便不算消逝于天地之间。
林朝瑾把手中唯一一个写了字的千纸鹤用力一掷,海风将它带出好一段距离才缓缓降落,随着海浪起起伏伏。
软宝儿,大海果然很美,一望无际得仿佛永远到达不了尽头,确实很符合我们以前所幻想过的自由。
连妈妈都说过,等她退休就在H省海边买栋房子,冬天受不了S市的冷,就去那边过冬,一出门就是大海,看着就心里舒畅。
没想到你先来了。
我无数次想,如果我没去见你,没有打开过那个铁盒,结果是不是会不同。
一定不同吧。
你走得太快了,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不管什么模样,你都是最好的阮堡。你是独立的个体,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没有人能左右一个人,他们所有强加在你身上的重量,都是在倒映他们自己,他们眼里,嘴里所呈现出的那个被妖魔化的你并不是真实的你。他们释放自己内心的恶魔,不应该让你来承受后果。
本想慢慢让你体会到的,可我搞砸了。
林朝瑾目睹那只千纸鹤一点一点沉入水中,它最终会在水中分解,如同阮堡的骨灰罐一样,与海水合二为一。
没人能看见那句融于大海的字眼。
鞠躬之后,船只在投放地点绕行一周,作为对逝者最后的道别。至此,船只逆水而行,向着来时的路线返航,身后的骨灰罐顺水而下,生与死都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进。
回到S市,林朝瑾把阮母说过的话记在了心里,她去哥哥那找被收起来的家庭相册,里面保存了有关阮堡的所有照片。
妈妈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喜欢把生活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记录下来,所以家里准备的家庭相册每一本都又大又厚,每一页能贴下许多照片,至今已记录三册了。也许是对镜头的敏感度,妈妈拍摄的照片都很有灵气,就算时间久远,在看见照片的那一刻也能瞬间被带入当时的氛围里去。
原来这样回忆过去,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林朝瑾一页页翻阅着,从白天到黑夜,过去了半个下午。
她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爸妈年轻时的照片,或者说,曾经的她对家庭相册习以为常,甚至是不以为意,妈妈从她小时候就经常用相机拍摄记录,她对此太熟悉了。
直至今天她也只看过一次相册,那时是因为她记事之后好奇自己和哥哥的小时候,看的第二册。
她不知道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在照片旁边做了标注,每张照片都有对应的描述,完全不同的两种字体放在一起却和谐无比。
他们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忆记录的呢?
一定是既幸福又快乐吧。
林朝瑾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字,面上笑着,视线却有点模糊。
她将阮堡的照片按顺序一张不落地挑出来,准备明天洗一份给阮母送去。
存放相册的箱子里还保存了一些林父林母的东西,不过当时火势很大,能留下来的东西不多。只有林父出版的几本塑封好的实体书,林母最爱的一些饰品,平时都被他们爱惜地和相册一起,放在了用大理石镶嵌的围栏板做成的暗格里,这才逃过一劫。
林朝瑾认得这些饰品,耳环,戒指,手表,头花和发卡,都是谈恋爱时爸爸送给妈妈的。妈妈说,那时爸爸写书不温不火,没什么名气,赚到一点钱就去带她吃好吃的,她一直以为爸爸存不住钱,都让她吃没了。
直到有一天他送了一对耳环给她,在一个很平常很普通的夜晚,公园里闪着灯光的喷泉边,他拿出了那对耳环,上面小巧精致的钻被灯光折射到,晶莹剔透得仿佛有璀璨光芒在其中流动。
他没多说什么就认真地给她戴在耳朵上。
她打趣地问他:“我不记得今天是什么节日或纪念日呀,难道是终于有人发现你的神作了?”
他说:“没那么复杂,我就是觉得它很配你,便买了。而且谁规定送礼物必须有个理由呢,只要愿意,任何时间都适合。”
最后在妈妈的追问下才知道,这个耳环是他偷偷存钱买的,他没短了妈妈的那份花销,自己却吃得简单,还靠接活给别人写东西赚外快。
这些饰品都是这个时期送的。
即使爸爸后来熬出了头,不仅接连出版了小说,还有影视化的版权费,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他也依然会像以前一样送妈妈礼物,只是曾经那段两人共同经历的日子更加难以忘怀。
林朝瑾伸手一一抚摸过去,上面干净整洁,没有一点灰尘,一定是哥哥时常擦拭。
她的视线倏然被一处吸引过去。在两本实体书之间漏出了一小半信封的样式,她抽出来以后,确实是一封信,只是封面空空如也,不过在这里面放着应该也是爸爸妈妈留下的。
可林朝瑾没想到那是写给她的。
如同一份“定罪诏”,看久了之后,这些字迹逐渐在她眼里变得鲜血淋漓,扭曲起来。
噩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