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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不想叫你朝朝了,朝瑾。
因为你,岑妈妈走了。
初一那年也是一个暑假,你带我回家,告诉我要改变自己,给我编了一个好看的高马尾辫。岑妈妈就是这时候回来的,她刚工作完风尘仆仆地到家,一进门就夸我:这是哪来的小姑娘?小巧玲珑可人疼得很。
就这一句话我记了好多年。
从我有记忆开始,这样善意的夸奖几乎落不到我头上。小学那个唯一夸过我的语文老师,是个实习生,只带了我一学期就换年级了。她总会当着所有学生夸我听话,懂事,说我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学生,就连给我贴的小红花也是全班最多的那个。
她总是冲我笑得温柔和煦。
她说得越多,我越想做到最好。渐渐地,每次上课前第一个安静下来的是我,上课时举手回答问题最多的是我,课文背诵最快的是我,语文考试次次第一的是我,她的课代表,是我。
我不想辜负这来之不易的喜欢。
可直到她离开我才明白,我只是一个能够让她操纵全班的靶子。只要夸我,所有人都会照着做,以求她的一句夸奖,一朵小红花。而只夸我一个,就能带动全班的竞争热情。
之前所有同学对我的敌视在她走后全部爆发,背后说我坏话,偷我的作业本,扯我的头发,一起孤立我......
数不清了,这些行为贯穿了我整个小学时期,到最后我只记得那个老师的笑脸,以及不小心被我听见她向另一位实习老师吐槽的那段话:我的课代表可比你那个听话多了,带班都轻松不少,就是每次看我的眼神毛毛的,身上总起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夸得太过了,幸亏下学期就去带高年级。
岑妈妈是不一样的。
自从第一次见面知道我的喜好开始,只要是她下厨,饭桌上必定有两道是我最爱吃的菜。
她会在我们练完跆拳道之后,亲手准备小蛋糕作为辛苦练习的奖励。
她会为我揉开身上的淤伤,在我痛得流泪的时候抱着我说不怕啊,揉开就不疼了。
她还会用她作为模特的审美,为我搭配衣服穿,而那一套衣服至今被我放在衣柜里保存着。
她就像我另一个妈妈,会关心我的情绪,送我书本,教我道理,会夸我,以及鼓励我。
明明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却能让我感觉到自己是被爱包围的。
我恨你啊,朝瑾。
你把我的岑妈妈弄丢了。
你知道吗,那蛊粥是岑妈妈为我准备的。
高考失利后我的抑郁症更严重了,岑妈妈得知我自杀未遂两次后陪我治疗了整整一年,只要有时间就会给我带她亲手做的营养餐,或是一套好看的拼图。她工作那么忙,经常到半夜才能来医院看我,看完之后又要赶时间回家。
那一年,是她最瘦的时候。
也是我最煎熬的时刻。
我心底藏着一个秘密,瞒过了你,也瞒过了她。一旦曝光在人前,这个秘密就会变成需要治疗的疾病。
可我不愿意承认我的爱是一种病。
所以我没让岑妈妈告诉你我在哪,也不想再让她为了毫无关系的我这么辛苦。我学会隐藏那些负面情绪,装作正常一点,等待最后的电疗。
陈医生告诉我电疗是有风险的,可我连死都不怕,何况是成为疯子呢,也许疯了对所有人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后来我确实疯了,清醒的时间很少,岑妈妈还是会经常来精神病院看我。护士告诉我说岑妈妈一来,原本还在发疯的我总能被很快地安抚下来,乖乖地躺到床上圈住手脚。
她没有嫌弃这样的我。
她说了,下次来还给我煲粥,里面会放我爱的小虾米和没有刺的鱼片。
可我等了一年,等来的却是岑妈妈去世的消息。
难得清醒一次,朝瑾,我难得清醒一次,就想喝一口岑妈妈的粥,现在只能坐在病房里趁自己还清醒来给你写信。
我恨你,可我知道我没资格恨你。
岑妈妈走了,你一定比我更难过,我见不得你难过。
我只是很想她。
这辈子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下辈子,我还想遇见你们。
再早一点。
......
孟映岑,是林朝瑾的妈妈,也是阮堡的岑妈妈。
此刻林朝瑾泣不成声,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滴落成串,致使她再看不清信上的字眼。
原来,不经意间的一个行为,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方诺见她哭得压抑难过,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取出林朝瑾手里的信,放回铁盒并盖好盖子,把林朝瑾牢牢圈进怀里,沙哑地说道:
方诺“哭出来,别憋坏自己。”
林朝瑾紧拽着方诺的衣角,头埋在他怀里呜咽地哭出声。
等她终于抽抽噎噎地停下来时,方诺腹部的衣服已被濡湿一大片。
林朝瑾“阿诺,我,我想喝热水。”
她哭得喉咙干涩又酸痛,艰难地开口道。
方诺“那你待在这里别乱跑,我去找点热水,很快就回来。”
方诺嘱咐完等她点头答应了才离开。
天台上。
“软宝儿,就算这次他们只是被全校批评记过,也能让他们收敛点了,等到了高中还有人欺负你,我们就把他送进去拘几天。”
“朝朝,我好高兴,虽然这个处分对他们不痛不痒,可这是我第一次得到反馈,妈妈总说他们只是小打小闹,但既然受到惩罚就说明他们做错了。谢谢你朝朝。”
——
“软宝儿,你晚上不是一个人在家害怕嘛,可以来我家睡呀,我的床够我们俩睡了,或者我用你的MP3录故事给你听啊。”
“朝朝,这个MP3里面都是我的秘密,我不能把它给你,如果能和你待在一起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我想,答应和你一起睡大概是我做的最出格的决定了。”
——
“软宝儿,谁又趁我不在欺负你了,是不是住你家附近那个小混子,等周末我去逮他找个角落揍一顿,以后和我一起上下学吧。还有啊,这次你出手慢了吧,看你这额头上的淤青,还得继续跟我练跆拳道哦。”
“其实你不在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欺负我。朝朝,我听你的话努力去反抗了,可能是我没用,没几次是成功的。我拼了命,也只能保证我的衣服不会被脱掉。不过见到你和岑妈妈我就不难过了,那个小混子现在见到我都会远远绕开,果然还是朝朝厉害。”
——
“软宝儿,你有不会的题尽管来问我,我们一起考省重点高中。”
“朝朝,现在是凌晨两点,我已经刷完好几套题了,本来很困,可是听到你的声音我一下就清醒了。朝朝,我想和你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
——
“软宝儿你真棒,我们可以上同一个高中啦!走,家里做了一桌子菜庆祝,回去就能吃!”
“朝朝,我决定从此以后今天就是我的幸运日了,因为今天有我喜欢的饭菜,有我喜欢的岑妈妈,还有我最喜欢的你,这么看,其实遇见你们的每天都是我的幸运日啊,看来我还不算糟。”
——
“小堡,你是个好孩子,他们欺负你是他们的错,不能把自己囿于他们的阴影之下。难过了可以来找阿姨,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带你看书,逛公园,或者我们一起去爬山,还要叫上阳阳和小诺,让他们来保护我们哈哈。”
“岑妈妈,你是第一个夸我是好孩子的长辈,我没见过爸爸,妈妈也总是见不到人影,还不信我说的话。我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可我做不到忘记,岑妈妈。下辈子你做我的妈妈保护我好不好。”
——
“朝朝,高考前,我的MP3被曾经初中受到处分的那群人偷走了,他们和我同班,威胁我不许告诉任何人,不然他们就把里面的内容用学校的广播放出来。”
“我害怕他们真的放出来,也害怕会影响到你高考,所以我谁也没说。高考完返校的时候,他们还是放了。我找到他们打了一架,不要命的打法,终于让他们退缩,拿着MP3走的时候远远和你对视了一眼,当时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突然在广播里跟你告白吧。”
“幸好没影响到你,以后也不会影响你了。”
——
“朝朝,今天我清醒过来才发现,原来我都用了这么多张白纸了。我不敢轻易地把铁盒拿出来给你写信录音,我怕自己会突然发疯,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毁了它。”
——
“朝朝,岑妈妈以后都来不了了,那你呢,你会不会想起我,会不会找到我。”
......
楼下放风的阮堡原本正蹲在太阳下看蚂蚁觅食,忽地神情一变,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喃喃道:
阮堡“朝朝......朝朝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摸上自己的头发,是朝朝给她编的高马尾辫。
阮堡“朝朝!”
猛然抬头看向大楼,身后的护士根本反应不及,阮堡就已跑开了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