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署黄触墙而死,鲍晖遭际真相大白,赤焰七星共洪杏子去往明渊界治伤。碎锦丛林的地下只发现了寥寥几道蜈蚣钻过的隧洞,没有窝穴且线路单一,说明此处并非蜈蚣常居之所,沿隧洞追寻来源,发现其原住址大概是在圣域境外的艾达佛斯雨林中。近年来,雨林环境恶化,大面积树木诡异僵死,多类物种习性突变、争夺生存资源的竞争亦日趋剧烈,因而据此推测,兆氏蜈蚣这种超大型生物可能是为了寻找食物而不得已冒险外出,攻击参赛者应属偶然。
至此,七宗联赛系列事件基本平息。
但多事之秋,岂有片刻宁静?动荡之时,安有须臾稳定?七大宗门本就离心离德,多年来矛盾暗结,此一事后便更生防备,猜疑丛生,各怀鬼胎。而以“四象”为首的各大民间势力同样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开始擦枪磨剑、蠢蠢欲动。
当初,圣域高层特为圣兽队众人办理了两域无障碍通行证,方便其出入圣域和甲虫王国。故,尽管身处甲虫王国,圣兽队并不曾与圣域断了联系。然而在十四年前那个料峭的初春时节,圣兽队似乎是在一夜之间从巅峰坠落到了谷底,全员覆没,寂灭得如火化雪般突然。
圣兽队忤逆作乱,蓄意谋反并且逼杀贵族,国王下达S级悬赏通缉令捉拿全队成员。但随后,在不到两周的时间里,圣兽队一干人等接连被确认死亡。国王随即撤下通缉令,为遇害遭难的女儿女婿大办葬礼。
一个多月没有收到雨玲珑的传信,而当再次得到消息,却就是被通知自家孩子已客死异乡且尸骨无存,这对凤羽宗来说无疑晴天霹雳,凤羽宗主更是当即率领一批宗内精英赶往甲虫王国,但路上却受到了同为受害者的天穹门的劝阻。天穹门说,人死事小而引战事大,切以【束脩听琴,而国毁于战】之教训为念,不可因几人之故而陷全圣域乃至整个昆虫大陆于混乱。随后不久,甲虫王国派遣公主喻千秋秘访圣域,慰问致歉,又对种种事由作出解释,希图两域继续和谐交往。
因圣兽队罪名不堪,名誉已损,即使雨玲珑与铠甲元震是圣域要员,即使死亡真相不清不白,圣域众宗亦决定不再追究,遂将此事搁置。但这只是两域高层之间的对话,圣兽队覆亡一事尚未传彻圣域。然,此时已经听得几句风声的其他人闹起的骚动使七宗不得不为如何作出解释才不至于引起民愤这样的一大难题而费尽苦心。
于是,他们解释说,圣兽队内部决裂,赤焰鸣鹤共钢铁龙蓄意谋反而遭甲虫国王通缉,赤焰鸣鹤被追至甲虫王国黑灼石山,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故跳崖赴死,雨玲珑亦跳崖作殉,钢铁龙则在逃亡途中遭世仇杀害。至于铠甲元震,银虎骑不见踪影而他亦无踪迹,他们无法与他取得联系。
因此,当龙战骑、凤翎骑和狮鹫骑重回圣域,当确定了它们的现任主人即为那几人的后代之后,圣域只有惊喜和振奋;而当银虎骑重新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当那张与铠甲元震极为相似的脸显露在众人眼前时,圣域先是一阵哑然的惊愕,随后便觉欢愉,进而愤怒渐生,继而怒火膨胀、爆发......
是的,银虎骑回来了,但铠甲元震死了。圣兽队的众人,早在十四年前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过程蹊跷,堪称猥琐。若那只是赤焰鸣鹤和钢铁龙的沉沦堕落,圣域或许会哀叹几声,将几滴热泪抛却,然尚堪忍受,但事实并非假设,于是乎,圣域便如一锅沸水般剧烈地滚沸起来。隐匿真相的七宗受到舆论声讨,天穹门更加首当其冲。
那逝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圣域的荣誉。荣誉毁在了甲虫王国,那个他们不屑一顾、白眼相待的地方。这是侮辱,奇耻大辱!
“甲虫王国军机大臣竹叶青要在12月下旬来访我圣域,”百里烬站在长桌的尽头,对众宗主说道,“我想,那时可重提此事,以待进一步查明真相,给圣域大众一个真正的交代。”
雪无量听着,抬手捻了捻细长的微微翘起的胡须,道:“但,这真的有必要么?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况且,他们手里有证据证明赤焰鸣鹤有谋反之心,如果追查,一方面是相隔太久,恐无线索可寻,另一方面,如果查出铠甲元震也确实参与赤焰鸣鹤的密谋,那岂不也是丢我圣域的脸?我们已经明确地把当年宗主们的顾虑尽皆告知,并非我们有任何私念才选择隐瞒。所以,他们愿意闹就让他们闹,时间久了,自然也会平息。”
炼铁轶附和道:“正是。当前圣域和甲虫王国才通好没多久,这个时候旧事重弹,实在不利于两域发展。”
“不利于两域发展?”申屠载垚双眉轻挑,瞥向炼铁轶,“如果这个栓在人们心里的结不解开,你道是两域就能好好发展?别忘了,对于两域互通,圣域可一直都有两种声音,现在这事一出,就已经是一方压倒一方了。——所以我的看法,”她扭头望向百里烬,“我赞成一查到底。”
“哼,赞成一查到底,”炼铁轶回呛道,“这里面恐怕也有你的私心吧,申屠?”
申屠载垚漠不在乎地一手托腮,目光将桌前的众人一扫,一道狡黠的笑容掠过那张瘦削的面庞,“难道大家不想知道么?”
这一问,直抵人心。
他们是赤焰鸣鹤等人的同期,共同经历过多少大事小情,纵然不能说是交情深厚,也须得称得上“熟识”二字。
“哼~”雷震禹轻笑一声,“载垚这句话算是问到咱们大家伙心坎儿上了吧。当年宗主们把事情压下去,是为了不致使圣域陷入动荡,可现在既然已经开了头,那倒不如顺势而为,弄个明白。”
百里烬仔细听着他们的话,目光却在雨天南和铠甲元昊的脸上来回移动。
“天南,元昊,这事直接关系到凤羽和天穹两宗,你们俩更该表个态。说吧,你们觉得怎样才合适?”
雨天南和铠甲元昊的座位是相对的,分别在百里烬的左右两侧。听到百里烬的问话,雨天南饶有深意地朝铠甲元昊望了一眼,声音低沉地说道:“无论赤焰鸣鹤谋反是真是假,无论玲珑是否参与密谋,我作为凤羽宗的少宗,在这里代表凤羽宗主发表意见——当年我们听了劝,实在是大错特错,既然现在机会重来,不管怎样,都必须切切实实查个水落石出!”
他悠然起身,继续说道:“大家都认为,只有证据才能代表真相,但有的时候,恰好却是证据骗了我们。圣兽队那几个人,我们——我想我可以这么说——都很熟,不论关系如何,他们到底是不是会谋反的人,大家心里都有答案。”
“不说别的,赤焰鸣鹤,他会。”炼铁轶坚信道。
“嗯,这点我倒是同意,”申屠载垚笑了笑,“没什么是他干不出来的。”
“但元震和钢铁龙——”雷震禹扭动着手里的茶杯,略有思索,继而轻轻摇了摇头,“至于玲珑……”她不自觉地笑叹了几声,却没有其他表示。
“他们说,赤焰鸣鹤和玲珑为了避免被捕,驾驶着骑刃王从黑灼石山跃下,淹没于深渊沟壑,”雨天南继续道,“但这很奇怪,因为‘他们死了’,也就正好坐实了‘畏罪自杀’的罪名。可如果多想一步,也许,是有人故意陷害,将他们逼杀也不是不可能。”
“哼,”雪无量冷笑一声,“圣域尚且困难,甲虫王国又有哪些人物可以逼杀他们两个?赤焰鸣鹤是个赖皮性子,如果不是真的心虚,他怎么会被‘追杀’?早就打回去了吧。”
“对啊,为什么他没有打回去呢?为什么甲虫王国自始至终没有提到赤焰鸣鹤是如何如何负隅顽抗?这不合他的一贯作风,”雨天南对众人启发道,“赤焰鸣鹤其人,是不会感到心虚的,因为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还记得当年在图兰秘境的时候吗,他骗了我们所有人,直接导致那次任务的失败。七宗要惩罚他,他倒好,又一次公然跟宗主们舌辩,那劲头儿可一点心虚都没有。然而,甲虫王国在那场追捕里似乎没什么太大伤亡。”
“穷途末路,反抗又有什么用?”雪无量问道,“一边只有两个人,另一边却是甲虫王国的军队以及其他‘赏金猎人’,纵使他们再怎么强大,也毫无胜算。不想被捕,便只有赴死。”
“我只是在说明一种可能性,”雨天南反驳道,“因为我们不知道真相,所以它可以被传出无数种可能。——玲珑是我妹妹,可我甚至无法带她的尸骨回家,又怎能再令她受屈含冤?至亲离世的痛,无量,你应该理解吧。”他微微俯身,凑到雪无量身边。
“......”雪无量一怔。
“当然要查清楚。”
久未发言的铠甲元昊此刻站了起来。
“当年父亲去世不久,我又初为天穹宗主,一切都还生疏,为了避免天穹动乱,于是在那件事发生后我跟叔父商议决定放弃详查,不再追究,跟其他宗主编了那样一种说法搪塞圣域大众,”铠甲元昊解释道,“但现在,事已至此,我想,那就必然要彻查到底,也算还我大哥一个清白名声。”
“好,现在各位都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这件事也就有了方向,”百里烬说道,“圣域,会对十四年前圣兽队覆亡一事彻查到底。”
雨天南抿抿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踱了几步,走到铠甲元昊面前,“我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想请教铠甲宗主。”
“哦?”铠甲元昊一愣,随即笑了一笑,“呵,这次会议并不做记录,天南说话何必这么见外?直说就好。”
“龙息宗B3V5112号学员,竹叶青,结业考试不合格,留,”雨天南一字一顿道,“天穹门A3V5116号学员,竹叶青,结业考试合格,离。”
“3V5?跟赤焰鸣鹤同批次?”申屠载垚纳罕道,“重名重姓的两个人么?”
“不,是同一个人,”雨天南摇头,“甲虫王国的现任军机大臣竹叶青,也正是他。——故而我想问一下铠甲宗主,可知为何此人能够有如此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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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
【束脩听琴,而国毁于战】:
《复周历》载,海韵国王子束脩欲听琴,寻往乔杉国觅善奏者。路遇一翁,翩然不凡,临崖抱琴,但拭之而不抚。束脩奇,前问缘由,求鼓奏。翁曰,此非人间之音,听者即入溟濛幻境,久而不醒,终于梦中死。束脩不信,更欲求之,言死必不罪人。翁无奈何,鼓之,确然美妙无极,非俗世凡品。束脩陶然醉矣,顷刻气绝。翁乃送海韵国都,具陈其事。王大怒,即斩老翁,毁其琴,出兵伐乔。海韵,岛国也,乔杉,大陆国也,远征不利,遂兵败,乔杉追而毁之,海韵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