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宗联赛（XVII）
雅拉贡雪山脚下，茂木青青，松柏葳蕤。
葱茏的原始森林与圣洁的雪山之间的过渡地带是一片长满青苔和地衣的碎石平滩。艳阳当空，天光灿烂，平滩之上有什么东西正静静躺着，闪映着刺眼的白亮。
那是一块骑刃王的战刃碎片。
都道雪山阴晴不定，环境恶劣，高大巍峨的雅拉贡山，其天气更是变化无常。现在，浓厚的阴云掩住了丽日，狂风呼啸起来，落雪翻飞。
山腰的一处凹口前停放着两台骑刃王，一台棕红，断了刃片，一台蓝紫，失了前后杠。
青飘飘跟喻千秋窝在那个浅浅的凹口里，偎在一起。寒风一股一股地钻进来，刺骨冰冷，细密的雪粒趁着风的助力砸得脸生疼。两人的身上都覆了层薄薄的雪，睫毛上也凝结着细碎的冰霜，细长的触角弯下来，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深得不幸之神的眷顾，她们在雅拉贡山下再次遭遇了伏击。
从森林到碎石滩，从碎石滩到雪山山麓......阿晶牵制着部分人留在了密林深处，丝丝为了帮她们争取时间主动陷进怪石堆的包围，她跟喻千秋则边打边躲地上到了雪山，这才终于跟追击者拉开了距离。“阿晶、丝丝......”青飘飘抱膝而坐，把头紧紧地抵在胳膊上，蜷成一团，“一定不要出事啊......一定不要......”
飘飘很难过，非常难过，但她没有哭也不能哭——此时的眼泪无疑废品，只会在流出的那一刹那冻结成冰。
“飘飘，抬头。”
青飘飘缓缓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而虚弱，眼神涣散略显呆滞，她极其轻微地呼吸着，鼻尖和嘴角偶尔冒出可见的白气——这一路下来，她已经太疲惫了。
“我会助您完成‘王之征’的。”
这是青飘飘多次保证过的承诺，即使现在，她也还是如此。
“辛苦了，飘飘。”
喻千秋拉起她的手，慈爱地看着她，难言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
“谢谢你。”
千言万语却只凝结成了这一句话。
飘飘默笑一声，握紧了她的手，轻轻摇头。
“好冷啊，是吧。”话音未落，那双褐色的瞳孔乍然被深沉的黛紫遮掩，喻千秋的周身漾起柔和的暖光。
霎时间，冷风不再灌进来，外面暴雪也似乎小了很多，只遥遥可见稀疏的雪片缓缓地从上飘落到下，减了狂躁。
“还冷吗？”
汩汩不绝的暖流从手部传遍周身，飘飘惊讶地打量着四周，“您——”，她不解地盯着喻千秋。
“违背世界式的自私行径，我本不该这么做，”喻千秋苦笑一声，“但若不这么做，我们活不过今天晚上，今夜的风雪会更加强烈。”
“这是怎么回事？”青飘飘愕然，“就像魔法一样......”
“不，这不是魔法，魔法是无中生有，”喻千秋解释道，“而这，是在已有的基础上做出转化。——飘飘，还记得《上古史》里关于世界形成之初的记载吗？”
“《上古史》？”青飘飘纳罕道，“《上古史》不是某些人胡编乱造的野史吗？好像就是一部神话传说啊。”
“人为记载的历史，或许本就含有不少虚构成分，不能够原原本本地还原某个时期的某个真相，”喻千秋道，“《上古史》的很大一部分确系伪作，是编纂者顾自的想象，但也还有一部分是真实的，比如说，”她稍作停顿，“地源之力。”
“《上古史》里记载，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最初只是虚空中一团混沌的星云，直到【他】为着一点兴趣在星云里放入了一颗不起眼的【芥子】。
“后来，借助【芥子】这个核心的力量，星云体内部的运作才有了秩序，各种物质逐渐聚集起来，经过亿万年的演化形成了我们所在的星球。
“【芥子】控制的是整个世界，它所具有的不仅仅是源于本初的【创世之力】，更有【他】寄存在内的种种规则。我们把这种规则称为【世界式】，基本相当于人们常说的自然法则。
“对于【世界式】的理解，最初的智者分成两派，一派论【大世界式】，一派论【小世界式】。【大世界式】认为，我们的世界发展至今都是【他】之意志的体现，何物何时生，何物何时死，在无数条演化道路中到底要选择哪一条，这样的问题早已被【他】编写进【芥子】，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变数，也不存在任何问题，而人们之所以有很多料想不到的事情仅仅是因为自身的【认知限制】。换句话说，【大世界式】论的其实是一部已经完善了的非常细致的现成剧本。
“【小世界式】派的智者认为，【他】在【芥子】里编写的只是一套大概的规则，比如物质如何循环、能量如何流动，比如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套规则只是让这个世界立身的框架，并不管其内在的具体发展。也就是说存在各种变数，各种偶然，即使是【他】，事先也是不知道结果的。
“正因如此，这一派的智者更加坚定地认为我们这一世界的独特，因为我们是【他】精心做出的实验——当然，也有人说我们只是【他】闲暇时的游戏。不过究竟怎样，其实无关紧要。
“为着【大世界式】和【小世界式】的争论，热爱探索的人们开始去寻找【芥子】，他们身披【圣甲】穿过【碧落地缝】，下到地心，看到了【芥子】指挥下星球内部犹如星河流转般奇异的运作。但前去的人并非都是只为探秘的智者，更有觊觎【芥子】那强大力量的恶人。
“他们趁组织者不注意，将【芥子】带了出来，从而引发了上古时期的一场大战。因为【芥子】偏离了中心，所以世界体系的运作开始混乱，面临崩溃。然而【芥子】里尚且留存了【他】的一丝意志，在这道意志的指导下，智者们最终获得了胜利，归还了【芥子】，避免了世界的灭亡。若干年后，又有人前往地心寻找【芥子】，但却怎么也没有找到——【芥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但我们这个世界，却依旧正常地运作至今。呵，可能，是【他】改写了【芥子】里的程序也说不定......”
听着喻千秋的讲述，青飘飘不自觉地轻叹一声，这种故事总会让人发觉自己是多么渺小，让人不禁产生一种无力之感——但这到底是个传说不是吗？
“那您说的地源之力呢？您说您违背了世界式，又是怎么一回事？”
“地源之力，”喻千秋微微一笑，回答，“或许，就是那枚【芥子】......”
甲虫王国王宫内。
国王端坐于王座之上，一袭红铠，一顶皇冠，虽已老态龙钟但却依旧威严不减。
“陛下，”竹叶青行礼道，“自臣升任军机大臣以来已有三年之久，因内阁事务繁忙，红白两党关系复杂，其中又未有更合适的贤能者可立，故特蒙陛下恩赐，三年来愚臣继续兼任总理一职。”
“但如今朝野内外对此颇有微词，臣心亦知其故。臣以区区薄才，身兼两任，自忖不足以服众，故而请求陛下撤去臣之兼任，另择贤士。”竹叶青继续说道。
“他们，说你不够资格吗，竹叶青？”国王捋着胡子，问道，“你告诉我，是谁敢这么议论朕的总理大臣。我想看看，这些议论的人究竟有没有继任的能力。”
“啊，不，陛下，是臣的确才疏学浅，并非论者之过，而且——”竹叶青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
“陛下，”竹叶青单膝跪地，一手抚胸，抬头望向老者，“臣更怕有人借此挑唆，使君臣二人离心。——竹叶青并非六大元老贵族子弟，出身微寒，在朝野之中更无亲族可傍、挚友可依，臣虽德薄才浅，但臣之一生所愿便是竭力辅佐陛下成就我甲虫王国盛世繁华。臣做事向来不论情只论法，在内阁工作多年，因琐事与不少人交恶，但臣从不畏惧于此，可——终究人言可畏，臣所怕的，便是一片冰心被污泥践踏，便是那谣言所传‘挟势弄权，一家独大’。”
“......”国王眯了眯眼，略显疲惫，他垂眸，远远地注视着竹叶青，良久才开口道：“你，有吗？”
“......”竹叶青扬起脸来，目光锐利，显得坚贞不屈，“陛下，明鉴。”
国王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神飘忽。
“竹叶青，”国王慢慢说着，“照你来看，贵族们是不是也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们对于甲虫王国，似乎不再有什么重要作用了......”
“陛下明鉴，”竹叶青缓声道，“臣以为，任何国家都需要一批精英作为高层领导者，精英之精不仅在于能力在于品性，更需要强大的统帅气质，即，对下的无等差的压制效用。他们站在那里，毫无疑问，无论怎么去看，都是需要被尊重、被服从、被敬仰的领导者。”
竹叶青坦然地继续说道：“臣从明渊听来这么一个事实：明渊的蜂族辖区，育婴工作者会根据先天情况将婴儿划分等级，不同级别的婴儿会依照不同的方式进行抚养，他们会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接受不同程度的教育，将来担任不同的工作。他们的领导者，无疑都是曾经育婴房内最优秀的婴儿。这些精英从小便被仰视，也注定领导众人。没有人会僭越，因而蜂族辖区是整个明渊最为安定繁荣的地区。”
“故，臣愚见，”竹叶青微微颔首，望向国王的眼神也很是诚挚，“甲虫王国并不是不需要贵族，相反，恰恰是需要进一步强化贵族在王国的地位，支持贵族发展，尤其要重视对他们的培养——他们，注定与普通人不同，注定要继续领导国家，代表国家，”他顿了顿，吐出一口气来，“此外，也应当注意平民之间的等差划分，对他们循循善诱，让他们恪守本职本分，不怀一丝妄想，不敢一毫僭越。如此一来，甲虫王国必然秩序井然。”
“嗯，嗯，”国王认可地点点头，“贵族么，从前是领导者，此后，也该是领导者......尽管需要制衡，但权威不可被挑战。”
“陛下说的是。”
“竹叶青，不论他们怎么说，我一直都是信任你的，”国王继续说，“既然你怕生事端要辞去总理一职，那么这提选总理一事我就交给你了，何时选出，你便何时退职。”
“谢陛下，”竹叶青行礼道，“不过，臣之所以现在请辞，其实也是因为已经有了合适人选，还请陛下裁定。”
“哦，谁？”
一道冷光掠过那双犀利的三角眼，薄唇轻启：“橙鸣族族长橙鸣雅。”
“她？”国王一怔，闭上眼来细细思索，“她不是重病缠身十几年了吗？”
“蒙陛下之福，三域交通，经明渊医治，橙鸣族长的病现已痊愈，足堪重任。”竹叶青道，“可能其他人不了解，但陛下您是知道的，”他迅速地扫了一眼国王，进一步解释着，“橙鸣雅曾被前任橙鸣族长橙鸣烁以‘羊雅’的身份秘密送入内阁，历练多年，作为曾经红日党的副主席，其手腕与能力、胆识与魄力您应该信得过。即使多年卧床，依臣所见，橙鸣族长之风度仍不减当年，反而磨去了急躁冒进，多了些沉稳干练。”
“唔......对，她是个不错的人选......”国王点头，“橙鸣雅原本就是内阁成员，而且你们同属红日党，若是由她来做总理大臣，你们共事也更稳妥方便。好吧，那就先定下来橙鸣雅吧，你去带她来见我，果真如你所言，那么之后就可以举行任职典礼了。”
“是。”
竹叶青刚出大殿，迎面便遇上了喻临空。
“啊，喻族长好。”竹叶青笑道。
“我们的总理大臣兼军机大臣好啊！”他高声道，“七州的凝心火已经全部点燃，我想，公主她应该也快带着天冰潭水回来了。”
“是啊，希望公主他们尽快回来，平安到达，”竹叶青点头道，“国王很想念公主呢。——不知今日喻族长来见国王是为何事？刚才国王已经回寝宫去了。”
“哼，这就不用你管了，竹叶青。”喻临空冷笑一声，戏谑地看着他，“身兼两任，实在辛苦啊，你看你，脸色蜡黄，黑眼圈那么重，一看就是殚精竭虑，累的呀~”
“鄙人不才，更不敢说累。”竹叶青答道，“但不满喻族长讲，竹叶青情愿卸下一职，多空出些时间来陪陪小女。”
“真的？那么，或许今日你就可以达成所愿了。”喻临空玩味地笑道。
“确实啊，喻族长料事如神，”竹叶青轻笑，“今日，竹叶青的确要达成所愿了。”
“什么意思？”喻临空眉头一拧。
“陛下圣明，为了更好地管理内阁和一众国事，特意提拔了橙鸣族长任职总理大臣，”竹叶青强调说，“竹叶青终于不用再身兼两职了，喻族长的心里应该也畅快了很多吧？哈哈，鄙人失陪，还有一些工作要去处理，先走了。”言讫，他甩手而去，独留喻临空立在殿前。
“竹叶青......”喻临空恨恨道，两眼生火，“好一个竹叶青......”
雅拉贡山顶的天冰潭，潭水幽蓝深邃，冒着暖烘烘的热气。
“嘶！”青飘飘赶紧缩回手去，“怎么回事，这潭水怎么突然结冰了？”在她的手指触碰水面的一刹那，水面瞬间凝结，差点将她的手冻住。
然而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潭水便自然解冻，恢复如常。飘飘又伸出手去，“呀！”那潭水又结了冰。
“不用试了，飘飘，只要是低于潭水温度的东西碰到它，它都会结冰。”喻千秋道，“潭水温度常年在40摄氏度左右，以前取水都是用加热后的水瓶灌取的。”
“可现在我们没有这些东西啊，”飘飘为难地看着她，“地源之力呢，有用吗，殿下？”
喻千秋摇头，“我借用这种力量跟风雪做交换，让风雪渐平的同时获得瞬间的温暖。——但即使可以，也不能这么做了。况且，我们所拥有的地源之力其实是很微弱的，根本无法凭空调动周围环境的力量，不可能承担得了的。”
“不过还有个方法，”喻千秋继续道，“午夜十分，潭水温度会降到最低，到30度左右，低于我们的体温。”
“30度？”飘飘喃喃道，“可到时候我们的体温真的会高过这个温度吗？”
“体表不一定，但体内会，”喻千秋蹲了下去，看着潭水里的倒影，“可以用血裹住手来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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