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以良十五岁以前的人生堪称完美。
父慈母爱,家境殷实。在校因生得一副好皮囊是众多女生追捧的“校草”。在家是学业有成,为父母骄傲的孝顺儿子。打小他的人生就顺风顺水,不仅文化成绩突出,艺术天赋更是不缺,各级乐器的证书如数家珍,尤其擅长绘画。十五岁那年,他一幅《一角》在全国青少年绘画大赛“梵高杯”中一举夺冠。处于中升高阶段的他收获了A市多所市重点高中伸出的保送橄榄枝,而他理所当然从中挑了最好的七中。
父母为了他的升学提前一个月交接好公司的工作,安排了许以良梦寐已久的卢浮宫之行——那是所有画家心目中的艺术殿堂。气氛在开车前往机场的过程中达到了最高点,一家三口在车里其乐融融,说着到了法国之后要吃的要玩的。许以良靠在车窗上惬意地看着周身的车流,听着耳边父母虽结婚多年仍爱意不减的打情骂俏。他觉得无比幸福,和过去的任何一个时刻的幸福一样,像车窗外的阳光,无时无刻不浸透着他。
他并不知道,在某个角落,死神的镰刀已经对准了他那两个至亲的人。
像是恐怖电影的开头,一派祥和后迎来了它最终的宿命。
一切欢声笑语随着“轰”的一声戛然而止,许以良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那一刻,他还不知道这是他人生的日界线,此前他行走于阳光之下,而之后的日子,都是无边的黑夜。
白色,目之所及都是刺目的白色,以及空气中刺鼻的消毒水味。浑身都是酸痛感,说不上具体哪儿疼,但就是疼。还有头部的疼痛感几度让他干呕,他试着张了张嘴,由于缺水,他的嘴唇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他扶着肿胀不已的头,下意识挣扎着要下床。这时,病房门开了,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激动地朝他跑来:“以良,你醒了?!”她阻止他要下床的动作,把他扶上床,掖好被子:“你身上有伤,别这么大动作,好好躺着。”
许以良看着女人逆着光晕开的和母亲甚为相似的眉眼,心跳突然慌张地加快:“小姨,你怎么来了?我……我爸妈呢?他们哪去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这个女人是他小姨,母亲唯一的亲妹妹,许家不似别的中国家庭,对亲缘关系很是凉薄,各路亲戚不常来往,双方父母去世后更是几乎断了交往,小姨钟亿是例外,她和母亲关系从小就要好,哪怕姐姐有了自己的家庭她也依然和姐姐保持亲密联系。和姐姐不同,钟亿是个女强人,立志事业至上,做新时代的不婚不育独立女性,打小把长得讨喜的许以良当亲生儿子疼。
钟亿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拿了个苹果,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疲惫的笑容:“以良我给你削个苹果吧。”许以良看到她几层遮暇也遮不住的红肿眼圈,脑子里闪过昏迷前电光石火的几个画面,哽咽出声:“他们是不是……是不是死了?”钟亿手狠狠一抖,水果刀随着断了一截的果皮哐当落地,她捂着脸开始低声抽泣,像是忍耐了很久。
许以良仿佛被抽光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垂到一边,他看着周围的一切,觉得头更疼了,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只希望这只是一场卢浮宫之行前因过于兴奋导致的噩梦,而他只要醒来就可以奔向他最美的向往。确实是场噩梦,久到穿制服的警察围在他病床前做笔录,久到他闭眼仿佛自我催眠般不断重复回答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久到窗外白天变成了黑夜,黑夜变成了白天,他瞪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心想这该死的噩梦怎么还没醒,他怎么还没到卢浮宫。
他什么都记得,也什么都听到了。是车祸,载着一家三口的小车和对面的酒驾闯红灯的汽车相撞,双方司机当场死亡,许以良还能从icu捡回条命不是什么奇迹,是他坐在副驾驶的妈妈第一时间凭着一个母亲感知危险的本能扑向了儿子,死死地护住了他的头部。她以肉身作护盾,缓冲了大部分撞击力,这也是她的尸体最惨不忍睹的缘由。
许以良盯着医院病床的天花板,几天来水米未进,全靠输液吊着命。他就是有点想不通,怎么会这样?是哪里出了差错?
如果没有想去卢浮宫就好了。
如果没有得奖就好了。
如果没有学画画就好了。
……
如果没有出生就好了。
他的父母没有错,一直都在尽力给他最好的生活,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竭力给他最好的。爸爸一直都很努力工作,即便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他出去玩,谈心,尽力不错过他的成长。
妈妈,妈妈。他终于嚎啕出声。妈妈得多疼啊。他爱美的娇气包妈妈,手指一点小擦伤都要挂着眼泪去找爸爸,要爸爸像电影男主角一样对她又亲又抱才肯罢休。每年在美容院砸钱如流水从头发丝儿到脚底都保养得漂漂亮亮的妈妈啊,怎么就眼睛不眨以肉身替他挡了那么大的冲击力,那可是车祸啊,妈妈。他弓着身体蜷缩在病床上哭得不能自己。
他的父母是合格甚至满分的父母,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错的是他。
如果……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许以良像是终于找到了悲剧源头,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
如果我没有出生,爸爸妈妈就不会有个要去卢浮宫的小孩,妈妈就不会那么疼,一切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