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擦过耳边，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奔跑中的少年慢慢发现那是从自己胸腔里发出的声音——“砰—砰—砰—”
眼前厚重的一面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他想让自己停下，可身体却不受大脑控制地冲向前——越来越近——
“砰——”这回是他撞上那堵墙的声音，声音之大可与他的心跳声媲美。
疼……好疼……
他朝另一个方向跑，可又出现了一堵墙，而他毫不意外又撞了上去。
周而复始。
他不停地跑，不停地撞上一堵又一堵厚重的墙，剧烈的疼痛感几乎要把他撕碎。
“停下……停下……”他一遍又一遍命令自己停下，可还是像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执行“向前跑”这个指令。
好疼。
他知道这是个梦，却无法醒过来。
只能麻木地向前跑，撞上一堵墙，然后继续跑，继续撞，直到梦醒。
这次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模糊不清，与其说是身影，不如说是人形的光晕，他撞了上去。
撞进了一片柔软里。
“许以良，不要跑了，停下来，来我这里。”温柔的嗓音响起的同时，一双手从光晕里伸出来，搂住了他剧痛的身体。
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这团光晕。
眼睛触及熟悉的天花板，他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醒了过来。
虽然是熟悉的梦魇，但那个怀抱的温度似乎被带出了梦里，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温暖。
“滴。”
床边的手机很少见地响起了微信消息提示音。
他滑开手机。
“开门咯。”
是季离。
附带了一张手提塑料袋的照片。
他放大图片——是小笼包。
背景是他家楼梯口。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把脑袋里因多梦休息不够而导致的酸胀感驱除。
他揉着头发打开门时，季离立刻像弹簧一样从阶梯上弹起来，脸上的笑容明晃晃地照着许以良疲惫的脸。
“阿拉丁呢？怎么没来给我开门？”
许以良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早餐，侧过身体让她进去：“在睡觉吧。”
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习惯每天早上被季离的早餐叫醒，态度也从刚开始的抗拒变成了自然接受。
季离有时候吃完早餐过来，有时候带着二人份的早餐和他一起吃，每当这时候，两个人盘腿坐在地板上，把早餐摆满茶几，阿拉丁的狗粮也被季离正式地用盘子摆在茶几上，两人一狗就这样和谐地用早餐，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幅画面都在许以良为数不多的好梦里出现。
阿拉丁没醒的时候，季离都围着许以良打转，她以身作则践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古话，仿佛阿拉丁的分身，小狗似的撩拨他，盯着他进食的样子乐呵呵地笑，更大胆一点撩撩他的头发，拨拨他的衣角，迅速跑开，而后期待地盯着他的脸观察他的反应。
许以良对这种小孩子的幼稚行为不为所动，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任她胡闹。
就像今早。
阿拉丁在狗窝睡得正香，季离不敢冒着被有起床气的阿拉斯加犬抓花脸的危险叫醒它，只盯着洗漱完毕正把一次性餐筷拆开准备吃早餐的许以良。
半晌，她疑惑开口：“小许，你不热吗？”
她指的是许以良的八月天长袖。
许以良夹在半空中的小笼包转了个方向，塞进她嘴里：“小季，吃你的饭。”
季离心满意足地吞下包子，仿佛受到鼓励般手脚并用爬过去，趁其不备撸起他的袖子——
许以良反应更快，一根手指抵着她的额头阻止她的进攻，身体顺势往后一靠。
季离却愣住了，混乱之中她看见了许以良长袖下的左手腕。
伤痕累累，上面布满了或新或旧的伤痕，最深的那条像只蜈蚣一样丑陋地蜿蜒着，在他本就肤色偏白的手腕上显得格外刺眼。
许以良伸手去遮挡。
她攥住他的手，紧紧地盯着他。
许以良在她这几乎接近凶狠的眼神的注视下放弃了行动。
季离握着他的手，低头细数他的疤痕，数不清，很多，很多很多条，相互交错，有的在旧伤疤上又覆盖了新的，伤疤下粉色的新长出来的皮肤张牙舞爪地占领这一片洁白。
她看到最新的那条结的痂刚脱了一半，她摸了摸，有点刺手：“这是我第一次来找你那天对吗？”
那天，他一个人待在烟雾环绕的暗房间里，像溺水的人。
许以良轻轻点了点头。
季离轻轻抚摸这些伤疤，低头呼气去吹：“不疼了不疼了……”
热气喷到手腕，湿湿热热的，温度和梦里那个怀抱很像。
他好笑地要抽回手：“早就不疼了。”
季离不听，固执地继续吹气。
吹着吹着，她的眼泪掉下来，滚烫的，熔岩似的灼着他的伤疤。
许以良去摸她的头：“别哭了。”
季离就着他的手掌擦了一把眼泪，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可是我好疼啊……你怎么回事啊……你。”
季离以前很喜欢一个声音甜美极具辩识力的女歌手，很年轻，比她大不了几岁，网络歌手出道，她的歌在学校里十分流行，声甜人也美，女歌手才貌双全，处于事业的巅峰期，有望将来在华语歌坛占有一席之地，却在一个平安夜的夜晚，从十一楼跳下，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第二天女歌手逝世的消息在学校疯传，季离到现在还记得那种当头一击的懵感。
抑郁症。
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名词。
是以一个女歌手的死亡为代价。
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和身体一样，人的心也会生病，而且致死率不低于令人闻之色变的癌症。
所以当许以良拿出写着“重度抑郁”的诊断书时，她立刻扑到他怀里哭得像是失去了全世界，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要……你不要死……你不能……死……”
怀里的少女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除家人以外的人的爱意，浓烈，比他抽过的最烈的烟还要烈。也是第一次，他冰冷坚硬如磐石的心，产生了一条微不可见的裂缝。
以前的他最鄙夷人与人之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般的感情，他不相信人会因为另一个人的消失而坠入地狱，地球离了谁都一样地转，人与人之间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规划的轨迹要走，不会有人的存在是特别的，就算是父母双双离世的他，也如此苟延残喘着。
可是，他怀里这个少女哭得却仿佛他就是她的世界。
他有些疑惑，手不由自主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一下又一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