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以良听到轻微的一声阖门声后身体倚着门慢慢滑倒在地,他听到自己从胸腔里传来重重的叹息声。
走了吗……
黑暗中,他拧着着的眉就没松开过,他也不知道这算什么,明明是自己要赶她走的,这怅然若失的感觉又算什么。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难得地生出了出门透气的想法。
换好衣服后他面对着屋内被简单收拾后半乱不脏的现状怔了怔,手不自觉抚上唇上方,那里被刮得干干净净,光洁平滑。
她不是个老手,却有意比自己下手还慎重。
犹豫片刻,他拨下张阿姨的电话,让她来收拾屋子。
出门后他来到电梯旁等电梯,不知为何那个数字一直停留在高层。
出故障了吧。
等了片刻稍有不耐的他径直走向楼梯口。
然后他愣住了。
季离坐在阶梯上,双手抱膝,头埋入双膝中,她身上还穿着七中的蓝白色校服,单薄的身体在宽大的校服下勾勒出弧度美好的形状。她头发不长,勉强及肩而已,却因炎热的天气在脑后扎成一个低马尾,发尾微微卷曲,像一束短短的满天星。
她很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不想被人发现,许以良于是从她不断抽动的双肩判断她在哭。
从刚刚出门开始,就一直在这里吗?
许以良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的背影。
忽然,一阵来电铃声自她身上响起,她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喂……妈妈,嗯……在回来的路上了……今天学校有活动所以回得有点晚……没有……好像有点小感冒……好……”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像是极为克制的悲伤。
挂电话后不久,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微微抬头像是在擦眼泪,然后她伸手把发圈解下,头发柔软地落在她肩上,她抬手拢了拢头发,让它们遮住自己的一大半脸。
许以良在她身后注视着这一系列动作,神色晦暗不明。
季离低着头下楼,鞋底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许以良听着这声音怔怔出神,等到她身影消失在下一层楼梯处时,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季离有意走得磨磨蹭蹭,离他家并不远的距离,她走走停停花了十来分钟,终于到了一栋楼外,她进去后许以良在不远处的路灯底下站着没离开。
此时是六点近七点的样子,夏日天色暗得晚,此刻天空半明半暗,天边席卷着不肯离去的瑰丽的火烧云,温柔地覆盖着底下显得渺小的或高或低的建筑物,月弯已经显出了雏形,是浅浅的金色,边缘由同样浅浅的光芒包裹着,小区的路灯已经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随着天色的渐暗而逐渐明亮起来,由点成线,连成了一条条颜色温暖的星河……
他透过那栋楼一楼住户的客厅落地窗看到亮堂的客厅内一对中年夫妻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丰盛的饭菜摆在餐厅桌上,热腾腾地冒着热气,谁都没有起身要动它的意思。下一秒,他看到季离穿过客厅——原来这是她家——那对夫妻迅速起身,一齐拥上去,丈夫卸下她肩上的书包,而妻子则搂着她的肩膀嘘寒问暖,然后他们一起坐在饭桌上吃饭。
一家三口的温馨生活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他像是被那灯光刺疼了眼睛般迅速转身。
他没有回家,而是抿着唇径直向前走,影子落在地上,浓黑而寂寞。
他走得很快,直到出了小区,直到来到了护城河边。
扶着护栏他目光放空,看到远处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近处他折射在水中的影子。
由于个子高,他高出护栏大半个身体。
他盯着黑色的河水出神,忽的,左手长袖下覆盖着的皮肤开始作痒,他皱了皱眉,隔着薄薄的布料揉了揉手腕部分,摸到了凸起的疤痕。
许以良呼吸局促起来,他喘着粗气,开始厌烦这周遭的一切:朦胧优美的夜色,身旁来来回回的行人,不远处的广场传来大妈跳广场舞的广播声,夜市熙熙攘攘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天地之间,他像座快要沉没的孤岛,悲戚地看着自己庞大的身躯一点点没入海水中,却无法呼救。
他咬着后槽牙从口袋掏出根烟,颤抖着点燃,随着白色的烟雾自体内喷出,他勉强平复了不断波动的情绪,扼住了那个不断动摇、怂恿他的念头。
他的额头开始冒冷汗,黑夜很好地隐去了他此刻苍白如纸的脸色。
有行人路过对他的行为投向或怪异或指责的目光,他神色冷淡,熟若无睹,只是一根一根抽完了口袋里剩的大半盒烟,落了一地的烟头,他抬脚在地上的烟头上碾了碾,喷出了最后一口白烟。
回到家时张阿姨已经走了,家里被重新整理干净,也空旷了许多,阿拉斯加犬被栓在狗窝附近,看到他回来,本来蔫儿了的头迅速抬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许以良叹了口气,走过去把它解放。
狗重获自由满屋子撒欢的时候他看到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双碗筷。
他摸了摸瓷盘边缘,已经凉透了。
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共享晚餐的情景在他脑海中重现,他眼神不自觉阴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