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沈清梦走到病床旁，凑到谢含章耳侧，妖娆妩媚，呵气如兰：“胃出血，做胃镜不用全麻，知道溃疡不肯治疗，坚持出院上场打比赛这种事情，如果再有发生，你就不用继续打职业了。”

谢含章刚想开口，就被她一根白皙纤细如葱段般的食指点住唇央：“沈家做事向来不择手段，EMP上面的老板我认识，不是什么非常大的企业，最近跟我们也有项目上的合作，你说，要是因为旗下一家俱乐部导致股东撤资，他还会不会让你继续待下去？或者……让这个俱乐部存在下去？”

“姐，”谢含章直皱眉，“你说过不会插手我的事。”

“原本你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是不会的，现在不一样了，”沈清梦轻轻一笑，煞是娇艳动人，她继续在谢含章身侧低喃耳语：“知道为什么EMP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电竞俱乐部，会选择邀约一个娱乐主播来打职业么？”

“……别闹了，”谢含章觉得头痛欲裂，连呼吸都急促了些，怒意之下，难免加重语气，“这件事万一被爆出来，你知不知道顾冥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这关我什么事？”沈清梦好奇地眨眨眼，“这孩子心地好，讲义气，能让他留在你身边照顾你，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

“他是我朋友，”谢含章强忍着怒气，平息下来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不是你这个变态随便利用的工具。”

“反正他已经答应了，”沈清梦打断他，耸耸肩，无辜道，美目盼兮，楚楚可怜，“你如果不想波及其他，让俱乐部和外面那位小弟弟受到影响，就好自为之吧。”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呢，要忍住，”沈清梦脸上仍挂着精致妩媚的笑意，像只勾人的猫，“医生说啊，你得保持情绪稳定，不能动怒，否则会加重病情。”

“我回去了，”她伸出纤纤玉手，弹了一下谢含章的额头，“好好保重，我的弟弟。”

成功将自家表弟气个半死的沈清梦愉悦的走了，出门看见顾冥，笑得花枝乱颤，说再见的时候还顺带给了他一个wink。

本就头痛欲裂的谢含章揉着太阳穴，看见顾冥红着脸进来，顿时觉得头更疼了：“你脸红什么？”

“你姐太骚了，”顾冥将药扔桌子上，拍了拍自己的脸，“这谁顶得住啊。”

“喜欢吗？”谢含章烦得很，摆摆手，“喜欢送你，我贴钱。”

挂完水以后谢含章执意要出院，顾冥别无他法，推了个轮椅过来带他回去。

缝了八针的创口没有止疼药缓解，从医院到家的时间里谢含章已经疼得昏昏沉沉。

顾冥扶他上床，正想给他拿点冰的东西隔被子敷一下缝合口，就被谢含章一把拽住手腕：“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他的十二指肠溃疡由于没有医治及时，导致胃酸反流，影响到了肺，所以一直有点低烧，声音也有些发哑。

“我去给你倒水，”顾冥听他说话听得直皱眉，“喝点再说。”

谢含章喝着水，将EMP给他发职业邀约函的内幕如实转告。

“有一说一，你姐真是女中豪杰，”顾冥叹为观止，“这操作能超神了。”

谢含章点头：“你还签EMP么？”

“当然，谁都不会想跟你这种打野做对手，”顾冥在他床边坐下，“况且你是我哥啊，我总不能当你的敌人。”

“她既然敢直接跟我说这事儿，肯定是料到了你不会反悔，”谢含章感慨，“不愧是北大心理学博士后，玩弄人心真的有一手。”

“还不是因为你这种弟弟太不让人省心了，”顾冥说着，突然同情起沈清梦来，“人家还读书的时候就摊上你这么个天天逃课打游戏的混蛋弟弟，让你进俱乐部打职业都算开明了，你倒好，没打多久就莫名其妙被卖去了欧洲，一待就是两年。回来以后身体硬件哪哪儿都出毛病，比个赛还能比到直接入住急救室。”

“谢含章，”顾冥叹气，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负责任一点？”

“十六岁的顾小冥，”谢含章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趣，“你这幅未老先衰的样子跟顾爷爷简直一模一样。”

说罢，才想起来顾爷爷已经去世了。

两人皆是一怔。

“我……”谢含章刚想道歉，顾冥就开口道：“我是我爷爷的孙子，不跟他一样难道跟你一样？”

“倒……也不是不可以，”谢含章心虚地摸鼻子，“就是突然了些，我还没做好当爷爷的心理准备。”

顾冥朝他比了个中指。

“爷爷的葬礼……在什么时候？”谢含章将喝空的杯子给他，“带我一起去吧。”

“你刚做完手术，缝了针，体质又不行，”顾冥显然不太愿意，“这么冷的天，去干嘛？”

“这么多年，”谢含章浅笑起来，目光温柔，“我早就拿他当亲爷爷了啊。”

“……我爷爷临走前回光返照，跟我说死了就死了，别太在意死后那些繁琐的仪式，反正他也看不见，”顾冥说着，眼圈蓦地又红了，他吸了吸鼻子，冲谢含章强颜欢笑道，“不过要是知道你来的话，他会很开心吧。”

“不，他会很生气，”谢含章看着他，正色，“会气到掀开棺材板爬出来，然后骂我为什么生着病还乱跑，再摸你的大腿检查你有没有穿秋裤。”

“然后问你高考考得怎么样，”顾冥扯扯嘴角，也跟着笑，“你又得想方设法搪塞他，让他觉得你是个认真读书的好学生。要是让他知道你压根儿没参加高考……啧啧啧。”

“他肯定会打断我的腿。”谢含章心有余悸。

“不止打断你的腿，”顾冥笑出声来，“他还会拧掉你的耳朵。”

两个人相视而笑，直到引起谢含章一连串的咳嗽，才戛然而止。

然后两个人都红了眼圈——再也没有人会千叮万嘱，让他们好好学习；再也没有人会嘘寒问暖，叫他们多穿衣服；再也没有人，会在年三十准备一桌子饭菜，等他们回来吃；再也没有人会带他们出去看过烟火后，又唠唠叨叨的强迫他们陪自己看春晚。

那些快乐而温暖，能使他们开怀大笑的往事，终究，只能停留在记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