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距寒风影因我极不老实默写而史无前例地勃然大怒已有三日。
好在这段时日并未有受罚音讯。
故我闲着无聊,又去抓了篓湖鱼。
“离……小曦!”
倏尔闻得一声呼唤,却因极速奔走而有些断续。
紧接着树林中便窜出面色焦急的寒逍。
“你可知,走这遭你又犯了多少条家规!”
行至我面前,少年颇为愤愤然道。
“不得擅自出入烟柳陌;不得捕陌中鱼虾等物;不得杀生!数了数,也才三条嘛,以往我还十条八条地犯呢!如此大惊小怪作甚?”
我极为淡定,慢条斯理放下篓子,不以为然道。
寒逍始终是寒氏子弟,恪守惯了那一千条家规,固然不会与人斗嘴。此时他被我噎得半天不知说什么。
我颇为得意,但听一声怒吼从远处传来:
“离曦!你个逆女!寒氏家规一千条,刻得清清楚楚,皆被你视作无物!我数三声,过来不过!?”
寒逍听得那如雷怒吼,一溜烟不知躲去了何处。
贯来的墨蓝大袖长衫,鬓发花白,却是丝毫不苟地以银冠相束,正如他古板迂腐之性情。
还未等寒风影开始倒数,我便理直气壮回道:
“释放天性而已,何过之有呀?”
“你!”
寒老先生快步行至跟前,指着我,气到糊涂。
我毫不畏惧地昂首相向,只见寒风影双目眈眈相向,似乎下一秒要喷出火来将我烧掉。他脸上数不清的皱纹,此时条条现于我眼前,如同石碑上那一千条家规,密密麻麻,压人心神。
我不禁有些头疼,无奈叹口气,佯装一本正经行揖致歉道:
“方才多有不敬,弟子知错,这便去领罚。”
“不必了。”
我撇撇嘴,刚想开口问个清楚,便又被打断:
“从今日起,你只需在居处自习。”
我有些不敢置信,恰好抬头,又被寒老爷子盯了下去。
“莫要以为我就此放过你了,管你不得,难不成还不会让别人管?”
我心中浮生不妙预感。
“从此以后,我会令寒逸去监学,你的所有惩罚,皆以他说的为准。”
我听得愣了,回过神来时,寒风影已甩袖而去。
一旁的寒逍跑过来,目送着文书长老远去,替我担忧道:
“离小曦,此次……竟把寒家大公子都派出来监督你,以后……”
“以后什么以后,你见我怕过谁?早听说那寒家大公子生得最是俊俏,有这样一个人监学,岂不乐哉?”
我毫不担心,打断寒逍道。
“可他……性格极为冷漠,与我们相似大小便把脸板得与文书长老一般,寒家谁见了他都怕呢……”
我有些不耐,双手抱胸道:
“管他把脸板成甚么样子,说不怕就不怕!”
贰
当晚,父亲早在我居处客厅等着了。
见我归来,他轻声唤我:
“曦儿。”
我闻言走过去,与他相对而坐。
“安分半年,辛苦你了。想着你从前无拘无束,虽后来看在文书长老面子上也说过你几句,但从未怪过你。今日本来欲拦着文书长老的,可惜他气到极致,拦不住啊。”
父亲看着我,面色无奈而又不失和蔼。顿了顿,又道:
“只不过我想着以你这副性子,令寒逸来监督应当也不会影响。可从明日起,我就当真无法偏袒你了,故今日来,只是想为你加个印。”
父亲打开置于手旁的雕花檀木盒,又道:
“此乃寒氏家印,有它,你便可以穿行于结界而毫不受阻。若是想来找我,也方便。但因你最终要继承离氏宗主之位,便不印额上了。把袖子拉起来。”
我乖乖听命。
细细看来,寒氏家印大体为一朵冰蓝三瓣还未盛开之莲。若我并未记错,此莲,名曰“雪漪幽莲”。相传可以解世间百毒,却万年难见。
父亲此时正垂眸为我加印。借着烛光,父亲面上无半丝皱纹,眉眼柔和,生得双桃花眼却并不勾人,确是极好看,外加性格温润——难怪母亲会如此深恋于他。
心中暖暖,嘴角不由轻勾。
叁
虽说我视寒氏家规若无物,却还是遵守着“寅时起,亥时休”的作息时间。
麻利地梳妆毕,走出房门,发现门口已摆上一张长桌,其上,毛毡、毛笔、砚台等物皆摆放得整齐,且有两份。
寒逸此时还来。对此,不禁长吁口气。
在面对居处门口的那方坐下,随手拿一本《庄子》,有心无意翻着。
蓦然抬头,只见居处外树林中若隐若现着一抹白衣人影。少顷,那人面目逐渐清晰——
额间一朵淡蓝色含苞三瓣莲印,一对浓墨剑眉,墨色双瞳中不见一丝波澜,如同一潭深不见底之水;十二岁模样,眉宇间便已有了凛然正气,甚至若有不融冰霜。薄唇紧闭,似乎已极久未曾开口。一头墨发整齐地束着,一袭白得耀眼的飘逸仙衫随风飘扬,步步无声且从容,却步步动人心魄。
他径直行至我面前坐下,不曾瞥我一眼,便已抽出一本《诗经》静阅。
这……即是寒逸吗?
不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是否所述的便是这样一位仙气四溢的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