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梅园里见到那人。
春寒料峭的日子都已过去,今日更是有那艳阳高照之意,梅园里的梅花谢了一大半,落了一地,伴着露水,踩上去咯吱作响。
那人着了一袭玄色衣袍,站在树下,肩上落了两片花瓣,自己没有察觉,而是负手立着,寒暄似的问她:“来了?”
赵缅绫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有些耳热。
“傻了?”赵无忱笑了笑,把肩上的梅花拍落,问她:“还是醉了?”
赵缅绫才恍然意识到今日应该做的事情,便敛了敛神色,道:“走罢,要尽快。”
赵无忱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洞察了什么,突然笑道:“莫急。”
于是叫梅园外的小厮进来,耳语嘱咐了几句,只听见那小厮“是”了一声,便赶紧退了出去。
“这下可放心了,走罢。”
跟着赵无忱走梅园外的小路出了太后的宫殿,有马车早已经在外侯着,赵缅绫上了车,却突然被一道丝质的布给蒙住了眼睛。
“赵无忱你这是何意?”赵缅绫压住了心头的惊慌,冷了声问道。
“人你可以见,但你不能知道她在哪。”赵无忱伸出手指,在她脑后系了个结,将那丝帛牢牢蒙住她的眼。
赵缅绫只觉耳后有凉凉的触感,感到那丝帛勒紧了额角,才意识到那触感是来自于赵无忱的手,登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无暇顾及他的话,含糊地嗯了几声,生怕赵无忱看见她越发烧起来的耳尖。
一阵寂静过后,就在赵缅绫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却突然听见他开口:“咱们聊聊天解解闷吧,路还长着。”
“你原先家在哪里?”没等赵缅绫开口拒绝,赵无忱就问她。
这问题倒也不难,于是赵缅绫回答:“我不记得了。”
“为何?”
“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在教坊司,哪里还记得以前的事,大抵是家里穷把我卖了。”赵缅绫回忆了当时同玩的几位姑娘,似乎都是被家里人卖到教坊司来的,便也自行推断了一番。
“嗯?”赵无忱或是换了个姿势,依稀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他问:“那申后为何找你?”
赵缅绫刚想回答“这如何得知”,话到半路却咽了下去,这问题颇有套话之意,毕竟这赵无忱与自己还算不上是朋友,还是不答为妙。
赵无忱或许也自觉冒犯,便掐了话题,另起道:“我刚问了你,现在换你问我罢。”
赵缅绫想到今日太后的那番话,愈发对他好奇:“你不是后陈的正统血脉?”
赵无忱顿了顿,似是无法反驳:“是。”
“为何?”
“蔲妃,听闻否?”
赵缅绫回想起坊间传闻的蔲氏,问道:“你的生母?”
“正是,”赵无忱轻笑了一声,说道:“她也原是官窑出身。”
赵缅绫惊了一惊,坊间只传这蔲妃貌美如花,有倾城之姿,与先帝十分恩爱,和如今的申后曾经为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却从未听说过她的出身。
“她从小在官窑长大,后来被皇帝偶然宠幸,秘密接进宫中,帮她伪造了身份,在后宫平步青云。”
赵无忱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但她早就有喜欢的人。”
“进了宫,她无一日不在思念他,不知道这件事如何被皇上知道了,那皇帝本就是爱而不得,听闻后更是蚀骨挠心,便强迫了她。没有多久,她就怀了龙胎,却突然失了圣宠,从此便如那冷宫的妃子一般,再没了地位。”
赵缅绫心中了然,这孩子便是现在的赵无忱,但听这叙说者淡淡的语气,却仿佛漠不关心,声音里毫无波澜,赵缅绫无法确定他现在心情如何,便抿了唇,静静地听他说。
“她本是郁郁寡欢,却在孩子出生后突然生了恻隐之心,想为他的将来打算。可那时的太子,也就是先帝,早就根深蒂固,无法撼动,况且自己的孩子还太小,终究无法抗衡,于是她便想让这孩子夺那皇孙的位。”
赵缅绫倒吸一口冷气,皇孙,可不就是现在的小皇帝么?
“于是她拼命与京城的大户打好关系,在一次宴席上,见到了申家的嫡长女,见她心思单纯,便决定对她下手,在一次次刻意的巧合下,她终于与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并最终将她亲手送给了太子。”
“本想借着这申小姐之手牢牢控制了太子的权力,却没想到养虎为患,终于是反噬了自己。”
赵无忱剪了话音,这小小的马车里一时竟寂静无声,只有车轱辘轧在石子上,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声和晃动。
终于是不想让这气氛过于沉闷,赵缅绫开口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悬河。”
“嗯?”赵缅绫细细想来,这后陈并无一条河流名悬。
赵无忱笑出了声:“真笨,口若悬河,我是编的。”末了在她额上轻轻一敲,掀了车帘看了眼车外,道:“到了,下车罢。”
赵缅绫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敷在眼睛上的丝帛就被取了。已是薄暮,山野间的景色愈发动人起来,她闭了闭眼,才适应了漫天璀璨耀眼的霞光,马车外的那座道观,还有迎着风立着的男人。
赵缅绫突然觉得,刚刚那个故事,真实得有些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