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凤辰·叁

　　转眼到了太后寿辰这天。

　　尽管宫中最近盛行简朴之风，太后的宴席也没准备得过于铺张，但比起一般官家的宴席，也算是奢华不少。

　　赵缅绫坐在席上侧位，正位为太后和小皇帝，席下的正位上坐着几位王爷，按照势力大小从上到下。赵缅绫眼神巡视一圈，没见到赵无忱的影子。

　　于是她接着添酒之时，俯身轻声问申后：“镇北王怎不在？”

　　申后抬眼看她，眼神锐利得几乎要撕破赵缅绫的伪装，露出她急于探求真相的心思。

　　“你很关心他？”

　　赵缅绫一惊，意识到自己失言，尚不清楚这会在太后心中激起几层浪，于是她连忙辩解：“没有，怎么会，我只是觉得奇怪。”

　　“他在下席。”申后轻蔑一笑。

　　赵缅绫望去，果然在殿外的下席中，看见那个男人的身影，他正与一群四品以下的官员们同坐一席，谈笑风生。

　　“他本不是正统，自然无法与那些王爷同席。”申后嗤笑，举匏尊抿了一口：“你可知道，祖宗立下的规矩，凡是我后陈子孙，名字里都不能犯“心”这一字？”

　　赵无忱，忱字犯心。

　　“为何？”赵缅绫不解。

　　“先祖的规矩，自然是无人能懂。”太后笑着斟了酒，饮了一口，朱唇微启，随着酒香吐到：“依本宫看，来来去去不过是一个‘情’字。”

　　“白雉，”申后已微有醉态，不顾小皇帝还在身边，直呼她的名字：“你要记住，这世间，最不靠谱的，就是这个字。”

　　赵缅绫想起教坊司里曾经的一名花魁。

　　名唤落梅的小花魁，第一次待客，接了一个刚中榜的小进士。

　　小进士虽然无权无势也无财，但胸怀抱负，舞文弄墨的风流有几分，于是落梅爱上了小进士，与小进士私定终身。

　　后来小进士掏空了他的家底，那些盘缠一点一点地进了官窑，落梅也一点一点地萌生了离开官窑的想法。

　　但这太不切实际了。小进士出身寒苦，别说赎身了，他已经快连见落梅一面的银子都出不起了，于是他渐渐来的少了。

　　管事的嬷嬷从不会管这么多，她见落梅闲下来了，就给她张罗了不少其它客人，但落梅也是个犟骨头，闭门不见，甚至逼得急了还绝食相逼。

　　过了几个月，京城里就传出了消息，那小进士做了兵部尚书府里的倒插门。

　　这下落梅终于肯见客了，她在酒中下了味毒药，笑着与客人对饮，笑着溘死于案上。

　　后来，据说小进士题了首诗在京城最繁华的一品楼壁上，内容大抵是在哀悼落梅，后来就再没了下文。

　　嬷嬷讲这个故事，告诉白雉和那群姑娘们，在教坊司里，“情”就是最毒的酒，一旦沾染，就玩火自焚，万劫不复。

　　可是抵不住年轻的小姑娘天真烂漫，她们总是在夜间兴奋又紧张地讨论着，希望碰见一个像小进士那样的真爱之人，便此生也是无憾了。

　　白雉在夜里常常嗤笑，想这小进士若真像传说中那般纯洁无辜，又为何在开始时来到这官窑，怕就算不是落梅，再来个落桃落杏的，也能发生这段风流韵事。

　　“长宁？”太后笑道：“这孩子是魔怔了。”

　　赵缅绫恍然回过神来，竟不知道何时那齐王已经来到了席上，正举着酒樽敬她，她慌忙举了樽，也敬了一敬，饮下。

　　“公主可是有心事？”齐王笑道。

　　“长宁忙了一日，许是有些累了，是吗？”太后接道，眼神已然清明，全然不见半分醉态。

　　“是，今日有些乏了。”赵缅绫便乖巧地顺着台阶下。

　　“公主前几日光临寒舍时，说喜欢府中的小玩意儿，于是我便挑了些，趁着太后吉日，赠与公主。”齐王说着便唤下人进来，把那各种杯盏陈设抬进府中。

　　“谢皇叔。”赵缅绫露出孩子的笑脸，道：“皇叔可真是个好人。”

　　申后紧接着笑道：“感念齐王如此上心，这孩子不太懂规矩，见笑了。”

　　“哪里的话，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公主又金枝玉叶，这些小玩意不成敬意，公主喜欢便好。”齐王笑着，赵缅绫听这笑声，却蹙了蹙眉，越发觉得有些阴恻恻的，心里很是膈应。

　　又陪着太后谢了好几个王爷的酒，赵缅绫才终于被默许下席，去别处走走，也能与那官家子弟们打个照面。

　　赵无忱是“上不得台面”的王爷，在一众官员中难免显得突兀，尽管表面看起来一派和谐，大家有说有笑，但赵缅绫就是能在人群里一眼看见赵无忱，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不同于和睦的气息。

　　赵缅绫由樊珑陪着在各个席间溜达了几圈，随意敬了些酒后，她突然停下来。

　　“去替本宫找些酒来。”赵缅绫对樊珑说，覆了掌心的酒樽，已然是无一滴酒。

　　樊珑略微有些踌躇，还没等她犹豫完，赵缅绫就抢先答到：“莫担心，本宫就在此处等你。”

　　樊珑答了句“是”，便快步离开了。

　　见樊珑的身影消失在红绡后，赵缅绫把酒樽随手置于一边的案上，款步往梅园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