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自吸入浓烟昏迷了整整一天。听闻楠央的事,半信半疑。一来楠央赠礼那日,是她收起来的。当时并未闻到什么气味。二来,公主小产那日,她听得楠央与昱王笑语,不顾世俗。间接导致梁殷心绪不稳,动了胎气。从某种意义上讲,此事疑点太多。她身为公主的仆人,自然不能轻信,但也不能不信。
近日公主有宫中最有经验的嬷嬷照看。正好得空歇息,她去看了楠央一眼,却不想李饼在此陪着,二人还是互相赌气。她只得离开,走着走着却来到了楠央的住所。费了好半天的力气说服了守卫,与楠央见了一面。
“莲女官,多谢你来找我。只是我现在也出不去。不然定会向公主好好为那日的无心之言赔罪。再则,那堕胎的药粉不是我放的,你应该清楚那日的情形,公主院中的花草是该仔细打扫一下了,但也别太仔细了。”
“将军,长话短说。”莲儿道,“既然将军不是凶手,那么,公主不会因此而记恨。毕竟,将军是昱王的同门。”莲儿听出了一丝暗示。
“阿梁,我知道你难过。可你不能再拿着自己的身子出气了。”李饼苦苦劝道,梁殷蜷缩在榻上。紫色的头发乱蓬蓬地散下来,她双眼浮肿,脸色白的可怕。
“我问你,在旧都天湖,你与楠央是不是……”梁殷不想说出那些有伤大雅的词汇。
“什么!”李饼瞬间反应过来。“那是年少无知,与陈拾不小心看到罢了。”李饼继续解释道:“当时被她和卿云发觉,即刻躲开了。”
远在长安城苦心阅读的陈拾打了个喷嚏,心下疑惑是谁念叨了自己一声。
“是俺哥还是俺娘嘞?”
陈拾摸摸脑袋,吸了吸酸溜溜的鼻子。
“看来有得去买药嘞,哎,想到药啊就想到猫爷,也不知道猫爷咋样了……”
“当真,好,就算当年你们没有看对眼。那么后来呢,你举荐她到御前做了侍卫。到底是因同门情谊,还是你对她一往情深。”梁殷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你怎会这样想?我之前从未对任何一位女子倾心。”
“常年战乱,我哪有这个心思?从军者都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命从战场回来,更不敢妄想什么家室。”李饼这番话一出,梁殷倒是打消了些疑虑。
“那么,她说你的真心自己都瞧不清楚,那她怎会清楚?”
梁殷不由得猜想,莫不是楠央对李饼动了心。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李饼一时语塞,他确实是因为周王一道旨意娶了梁殷。可梁殷在他心里,不比楠央卿云差。梁殷没有丝毫王室公主的娇贵,机智灵敏,刚强勇敢,对什么事都认真负责。有她做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你为何不答了?在你心里,我到底占据了多少位置?”
“还是说,你不敢抗旨不遵,所以只能与我将就?”
梁殷看着他,面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李饼怔怔地站在那,若不是梁殷伤了身子脾气大,他只怕忍不住转身就走。
“没有,你别多想。好好养着,你现在不能生气。”
李饼向前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可我是你的妻子,自然会在意这些。你若真的喜欢楠央,让她做你的妾室无妨。”到底,梁殷还是不愿意失去李饼。她深知自己正妻的地位根深蒂固。她若成全,日后李饼对她的情意会不会更深。
李饼苦笑,抱着梁殷更紧了。自己也是第一次初尝情爱,他没能护她和孩子周全,本就是他的疏忽。他欠梁殷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太多了。他又怎么能拉楠央入这万丈深渊。且不说他对楠央无意,就算有,楠央的性子会甘心寄人篱下吗?
“你睡会吧,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李饼发觉梁殷的身子软绵绵的,担心她撑不住。
却说莲儿急忙跑了回来,楠央方才说,公主院中的花草需要仔细查看。言外之意,花草中暗藏玄机,是解开此事的关键。
可是从何查起呢,公主庭院中都是最名贵的花草。花团锦簇,枝繁叶茂,一派欣欣向荣之象。她生怕自己查找时惊动了藏在暗处的凶手。
“你在这做什么?”李饼从寝宫中走了出来。
“王爷。”莲儿行了一礼,环顾四周,发觉其他宫人不在,小声道:“苏将军方才说,院中花草是关键线索。零陵草但凡碰过,不易去掉。奴婢不相信苏将军是凶手,所以想来查找。”
“是吗?”李饼目光犀利,嘴边古怪一笑。“若是有人想做,花草就是最好的利器。”他攥紧了拳头,丧子的痛楚涌了上来。“楠央猜测得不无道理,若不是她此刻禁足,就能亲自将这些植物移开。”“又或者,那人早已斩草除根。”他紧握的拳头松了下来。
“奴婢还是想试试,兴许真的会有答案。”莲儿坚定地说道。
“你毕竟是阿梁身边女官,她宫中侍奉之人你最为清楚。”他背手走着,侧脸露出几分沉稳。望着暗淡的天色,李饼胸中的恨意愈发强烈。他想了想,又道:“你尽管着手去做,我不相信那个凶手没有留下痕迹。”
莲儿立刻拿剪刀前去拨着,小心翼翼,遇到阻碍的枝叶修剪掉,一切看起来像在打理花草。
可她折腾了许久,满眼的苍翠欲滴,不见那零陵草的身影。她当时问过晴空零陵草的大概样子,应当是能找到的。为何这么久都没发现?
她正想派人拿器具打扫掉,看见地面的落叶和杂草。突然想起那日,侍女蓉儿说帕子掉了,在草丛中找了许久。
难道!平日里看起来毛手毛脚,竟是如此心机叵测。
她着侍女彩云去唤蓉儿过来,却被告知蓉儿自宫中大火起抱病,这几日不曾当值。又得知,公主小产那日彩云来送衣服摔倒是被蓉儿扶起,蓉儿当时铁定碰过公主的衣物。
她便不再着人去催了。她心下已经认定,若真是当面对质,恐怕也问不出什么。
李饼听闻,心生一计。他吩咐莲儿派出卫兵前去宫女所搜查。并且随手捏了几粒植物的黑色果实让她一并带去。
“咳咳,”蓉儿正在喝水润一润嗓子。忽听宫女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公主小产的事,心里一惊。手中茶杯差点跌落。
“当真是那楠央将军?她之前可是护驾有功,做出这样的事,莫非她真对昱王有情。”
“昱王那样的盖世英雄,谁不想嫁?楠央将军可是昱王的同门!若我等这样的身份,哪怕是做个最低贱的妾室也值了!”
“既然楠央将军是凶手,那为何还不将她下狱处决?”
“说来也奇了,她就是不承认自己害了公主!”
“可堕胎的药粉确实是在她的贺礼上发现的。”
“全部出去!”突然有几个卫兵冲了进来。说是按例搜查。
十几个宫女成排站到了宫外。仍旧有三两个小声议论。
“怎么回事啊,这查什么要查到我们宫女头上?”
查了一番后,有卫兵从蓉儿的衣柜中翻出了几粒种子。
“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任她叫喊,有几个卫兵将她拖到了一处屋子。莲儿瞪着她,李饼在一扇屏风后面观察,面前的可人不过十几岁的妙龄,看上去楚楚可人。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看似柔若的外表下竟然有一副狠毒心肠。
“莲儿姐姐,这是怎么了?”蓉儿知道,自己十有八九是暴露了。可那人并未交给自己几粒种子,而是交给她现成的裹着泥土的植株。不过,她当时栽地极为隐蔽。只要此刻她咬住不承认,就没人能证明是她做的。
“烦请你解释一下,这几粒种子是怎么回事?”莲儿手心放着刚才搜出的种子。
“我不知道,许是有什么人故意放在我柜子里吧。”
莲儿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苏将军来的那日,你说你帕子掉了,当时怎么在草丛里停留这么久?”
“那些花草珍贵异常,我怕损坏了,自然小心些。”
听到这,李饼突然从暗处走了出来。他脸色深沉,目光如炬,露出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
蓉儿心跳的飞快。表面上仍然应对自如,不动声色。
“是不是你种了让阿梁小产的药草?是谁让你做的?你若不说,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刑部有一千种方法让你后悔活到这世上!”李饼从不对女子动怒,可今日怒火中烧,突然觉得下一瞬就算亲手杀死她也无妨。
“不是我!我没有种零陵草!那几粒种子我也不知是谁放的!王爷明察!”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然下一秒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莲儿明媚一笑,道:“王爷只说你有没有种让公主小产的药草,可没说那是零陵草。你怎么得知那是零陵草?”
“我,我听宫女们说楠央将军赠礼时放上的!她才是凶手!不是我!”她还想做最后的一搏。
“药草名除却太医当场告知圣上,其他宫人并不知何药物。为何你连药名字都如此清楚?!”李饼喊了出来。
“除非亲手所种,不然,不会记得那么清楚!”李饼眼神闪烁着怒火,他紧紧攥着拳头,手指的关节发出了声响。
“王爷,公主小产那日,我将饰物交给负责公主衣饰的彩云,让她取了衣服一并放上。她说路上不小心绊倒了,是蓉儿捡起衣服将她扶起的。想必就是那个时候,蓉儿碰了饰物。奴婢记得清楚,苏将军的贺礼公主除却小产那日佩戴,其他时日就再没有佩戴过。“莲儿逐字逐句分析道。
“这一切只是巧合!我的职责有一部分是负责打扫庭院。赠礼当日我真是捡帕子,彩云摔倒,我扶她实属常理。”她低下头,“再说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李饼看向了她的手,莲儿随即会意。
“你要证据是吗?”莲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指甲里却是浸满了绿色的粉末。零陵草虽然香气幽微,但是一旦沾染就不易去掉。你先后两次碰过怕是更难去除了。若苏将军是凶手,指甲上必然带有痕迹。”“你这几日告病,想来就是发现这东西去不掉吧。你的指甲就是证据!”蓉儿大惊失色,千算万算到头来还是躲不过吗……
李饼大步走了过去,因着愤怒,他狠狠地踢了蓉儿一脚。力道过大,蓉儿瘦小的身板哪里承受地住,整个人飞了出去。门被撞开,守在门口的卫兵顿时一惊。蓉儿嘴角流出一丝血,眼中噙着泪花,她刚要挣扎着起身,两个卫兵将她按住。“凭什么,只有你们能高高在上!而我们这些人天生低贱么?!”她眼中充满了憎恨,回忆起那个雨夜。她又发出一声痴笑,事到如今,没什么可怨的了。用着绝望的语气大声喊到:“是我做的又能怎样?反正王嗣没了!你们杀了我吧!”
“你究竟是受谁指使?”李饼走向她,蓉儿刚要咬舌自尽,就被人一记手刀劈晕。
“送去大理寺狱,若她不招,就让她受尽所有刑罚!”李饼挥了挥手,士兵迅速拖着蓉儿离去。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大雨滂沱,雨滴无情地砸着地面。蓉儿跪在地上,她全身已经被雨淋湿。然而她双眼无神,看上去毫无生机可言。
家道中落,她不得已进宫做了宫女。本以为这样,日子就会好过。可上天竟总同她开些残忍的玩笑,她接到消息,家乡因战乱和一些突发的自然灾害,不少人都染上了罕见难治的病。对她最好的姨娘都没能活下来。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还尚年幼,情况未稳定。她心急如焚,想寄些东西出去被拦了下来。偷偷给去了的人烧些纸钱以表哀思,却被掌事的发现,硬生生挨了两个耳光,被扔在这里罚跪。
为什么,周王生病了就有这么多太医出入照顾!而平民却要因战乱承受这些痛苦!活该他们天生命贱吗?!
“姑娘,你怎么跪在这?”一声清冷的询问,冲破豆大的雨滴,传入她的耳朵。
“你是谁?”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看到那人戴了黑色的手套,向她伸出手来。
“我犯了错,被罚跪在这,多谢你好意。”她很感动,在这个时候还有一个陌生的人关心。
“这么大的雨,他们是不会过来盯着你的。”那人臂力极大,愣是把她拉了起来。
她才看清面前的人。那人眉眼锋利,绿色的眸子闪着光芒,比黑夜里的星辰还要熠熠生辉。身着蓝色的衣袍,腰间别着一把日本武士刀。他撑着一把画了墨色竹子的油纸伞,那伞虽不大,却遮住了雨水。并向她所在的位置倾斜过来。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吧。”他拉着蓉儿离开,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殿门。
“我知道了,若蓉儿姑娘相信我,我可以帮助你。我叫沈文青,是宰相府尚书令。”
沈文青……她好像觉得心中升起了一个太阳,不知为何,有些心安。老天终于肯派人来帮她吗?
“你知道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么好的花容月貌,天然无暇,不过再哭,我可就不能保证了。”沈文青笑了,笑得那么温暖。
当沈文青告诉她以战止战,她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反对。在她看来,年迈的周王根本不配做周国的主宰。沈文青那些理想和主张,她竟然无比地认同。
自此之后,他告知了徐有才蓉儿家乡的情况。徐有才惊觉自己理政的疏忽,对沈文青越发信任。还帮助她给家人寄出了东西。蓉儿不知为何,心里像是着了魔一样。
沈文青和吴敌离宫那日,她也是央求过随他一起离开的。
可是沈文青却说,跟着自己只会颠沛流离,不如留在宫中给他传些消息。
蓉儿知道,他是个暗线叛军,之后的路不会太好走,却还是心甘情愿地留在宫中做了内应,不能近身侍奉,那么从别处也可以帮到他。
“还是不肯说吗?!”狱卒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又狠狠地抽了她一鞭。
她闭上眼睛,满心满眼都是沈文青的笑容。
她手脚被铁链绑着,使不出一丝力气。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十个指头的指甲被拔了,鲜血嘀嗒嘀嗒地落了下来。
“王上,王爷,那婢女还是不肯招出幕后主使。只承认自己确实诬陷了苏将军。”小兵说道。
“你们继续把人看好,防止有人潜入狱中灭口。”李饼这次先开口了,他有预感,幕后黑手不会善罢甘休。周王神情复杂,一个小小的婢女竟然敢害他的掌上明珠小产,传出去天下会怎么议论。他此刻真想下旨,将那个叫蓉儿的婢女碎尸万段。
“孤老了,见不得血腥。你按昱王所说去做吧。”周王叹了口气。
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常年信任的沈文青叛变,身怀六甲的梁殷又丢了孩子……本以为周国有望的他瞬间被冲破了念想。
那人告退后,周王让李饼向前,给他揉着头部的穴位。
李饼一时不解,不过他在玄武门学武时还是懂些穴位的。他轻轻揉着,伴君如伴虎,他不知周王心底打了什么算盘。那日,他被罚跪了近三个时辰,直到梁殷醒了,徐有才从中说和,才得以起身。
“看来,楠央着实是被冤枉的。那么,你跟楠央之间确无私情了?”此话一出,李饼倒也不慌,从容答道:“儿臣蒙父王赐婚,有幸娶得阿梁为妻,又得了王爷的爵位。已经是天大的荣耀。纳妾一事,儿臣从未想过。楠央说话没个遮拦,还请您见谅。”
“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怎能身边没人照顾。”周王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阿梁不是那善妒之人,等她身子好了,你们再努力为王室开枝散叶。若她再度有孕,有个妾室照顾你也是好的。”几句话,一是提醒李饼要继续跟阿梁努力一番。二是告知他,就算是纳妾也无妨。不然传出去定然说梁殷悍妇,不为他这个驸马打算。又或者,因为他与楠央的“误会”世人觉得周王爱女心切,不肯让他接纳别的女子。左右,父女都觉得误会了他,想着退一步让事情有所缓和。李饼心领神会,可他还是觉得,不管他日后纳谁为妾,谁在宫中的日子都要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