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帝国不容许再扩张,甚至,时机成熟,以他的能力就可以一网打尽。
我不过与其他王室公主一样,是用来维持这段关系的筹码,和一个礼物有什么区别?
她决绝地走着,不顾身后莲儿的追赶。她忘了,渐渐隆起的小腹里还有个小生命。
她本以为只要武功高强,认真勤勉,就能在这王室立足。可她忘了,她终究是女子。
王室的女子,表面上是天之骄女,实际上随时可以做利益的维系者。她们再怎么尊贵,终究被许配给对王室最有帮助的大臣。爱与不爱,世人只道那是天造地设。
没有远嫁和亲,眼前的情爱就是情投意合吗?
既然你与楠央聊得欢快,当初为何要与我完婚呢?
梁殷头痛了起来,头皮似要被什么东西撕扯开来。吴敌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她不知走到了何处。这些日子以来,被金尊玉贵地喂养;那个没有一丝温度的屋舍让她厌倦。当她看到一处假山,坐在旁边较低的石块上想在此歇一会儿。
突然腹中一阵疼痛,她顿时又想作呕,而身上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此处几乎没有服侍的人,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倒下的那一刻一股冰凉粘稠的液体从她的下体涌出。当场疼昏过去。
“快来人啊,走水了!”一宫女大声呼喊着。
宫中一处房屋内火光滔天,浓烟滚滚,屋内不知还有没有人。火势凶猛,屋内已然被吞噬。
侍卫赶忙去打水,分拨开任务。安排周边的宫女和男侍者离开,有的不慎跌倒,竟是没有一人来扶。
“公主!”莲儿急切地呼喊着,之前梁殷迅疾地跑开,本就不知去了何处。宫中又逢动乱,千万不能因此让孩子。她不敢再想下去。刚才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跌倒在地。
待她看到之时,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呼,她的心快要跳了出来。一片血红映入她的眼帘,紫色的裙摆已然被血染红。面前是一座假山景致。假山的位置正好遮住了梁殷的身影。那片血红从腿心蔓延开来一直。仓皇逃窜的宫人只顾保命,并未引起注意。莲儿边哭边把她扶起,孩子多半是不保了。可眼下的情形,她必须带着梁殷出去。浓烟的味道呛鼻吸久了可能会导致窒息。侍卫多半去了火点,此刻没人注意假山处。她必须快些行动。梁殷面色一片苍白,憔悴地没有一丝生机。莲儿只得帕子掩住她的口鼻,自己用袖子遮挡了疾速离开。
“快,快点!”李饼迅速赶了过来,叮嘱洒水车赶紧运到。而下一秒,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走出。他疾速跑了过去,当他看见梁殷身上的血迹瞬间整个人僵了。莲儿因为吸入了大量的烟雾,已然是头昏脑胀。李饼命人去请太医,随即急切地抱起梁殷冲向寝宫。
“王上,公主腹中的王胎已经保不住了。还请王上节哀。”
年迈的太医跪了下来,周王猛地一颤,来俊臣即刻扶住。
李饼心中像是被放了块千斤重的磐石,赌得他喘不过气来。
“公主不像是因撞击流产,先前应该大量吸食了零陵草。”太医此话一出,沈文青惊了。“此草乃打胎利器,宫中怎么会种植?”
“沈相,老臣也不知,先前老臣来请脉,公主只道夜中忽做噩梦。故命臣停了安胎的药。臣还误以为是头胎身体不适。后公主妊娠反应加重,臣开了些药膳才得以缓和。却不想公主竟吸食了打胎的药草粉。”他奉上一枚编织精细的结带。“这些药草粉混在里面,香气不细闻,不会被太多人察觉。”
“是谁这么狠毒!”周王忿忿地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即刻处置了,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当周王得知编织结是楠央送给梁殷的。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吩咐来俊臣料理宫中琐事,又悄悄在一屋内召来楠央。并让李饼跟了过去。
“这不可能!”楠央接过来,闻到了药草的味道。她竟不知是何时沾染的。
“我是通晓医术,但我有何理由要害公主。王上明鉴。”
楠央跪了下来。她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辩解之词。编织结是她送的,就算不是她做的,也与她脱不了干系。她咬着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不利于形势的言辞。心底却是在想,素日在宫中究竟得罪了哪些人,借此事煽风点火,置她万劫不复。
李饼猛然明白了些什么。可他竟不知该如何为楠央辩解。只怕他为楠央说得越多,周王疑心越重,毕竟,看似慈祥温和的周王实则疑心病重的很。
周王扫了楠央一眼,在他身边久了,他多少知晓楠央的性子。楠央跟李饼是同门,年岁相差无几,比起梁殷,性子更活泼些。李饼又是那至情至性之人。当初还是李饼举荐,楠央才做的侍卫。要说男女之间那点事,就算不在一起,心意还是彼此相通的。周王毕竟是过来人,当初赐婚,李饼定不敢抗旨不遵,让玄武门背负罪名。那么,他与梁殷或许真的有染。再则,楠央精通药理,若是真对李饼有情,悄悄下了药害梁殷小产也说不准。
帝王之心最难揣摩,楠央隐约感受到周王脸上的严肃越发凝重。
“既如此,孤只能让你禁足。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让你当值。楠央,你可有怨言?”言语中带着帝王的威严。
“谢王上,清者自清。”楠央倒是不抱怨,行了一个全礼起身。离开时,她不敢看向李饼,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哪怕一个眼神也容易带来更深的误会。
楠央走后,屋里只剩周王和李饼二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愤怒,疑惑,悲痛,已经说不清哪种情绪更多些。
“跪下!”周王厉声道。李饼将锦袍一撩,双膝重重着地。
李饼深知,今日自己是躲不过这劫了。宫中发生这么大的动乱,周王心情糟糕至极。而梁殷小产,无异于给周王心底狠狠一击。又不知是何人散步谣言说他与楠央私下相谈甚欢。周王若不罚他,平息不了心中这团火气。
“自成婚以来,你与阿梁之间怎样。我从不过问。我本想着,她心悦于你,将她嫁给你终究是欢喜的。却不想你让她伤心欲绝!”
“你日日在御书房中,百忙之中你去看过她多少次,你心里最清楚。就算你不能时刻陪着,她怀着身孕,胎气不稳,也不该让她误会你与别的女子有染!”周王突然拿起桌上的茶杯扔了出去,茶杯擦着李饼的肩膀飞了出去,附着青花的白瓷杯碎了一地。
“父王,儿臣没有。儿臣与楠央当真只是谈论几句,并未有任何的逾矩。”李饼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突如其来的丧子之痛几近令他麻木。
“不必解释了,你心里装着谁你最清楚。你给我在这跪着。等阿梁醒来,你好好想想怎么跟她解释。孤就这么一个女儿,不希望再看到她出事。”周王拂袖离开。
“是。还请父王保重身体。”就算他是梁殷的夫君,在周王面前还是臣子。君王一怒,他必然要屈膝在地,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周王走后,李饼眼光呆滞,整张脸看起来木讷,神色枯槁。不再如从前神采奕奕。他环顾着四周。王宫中每处都是华丽精致,可处处都是陷阱。
就连楠央送的贺礼都可以用作杀死他孩子的武器。
到底是谁,藏的这么深。他知道,自梁殷怀孕的那一刻,消息一传出就会引来外界的杀意。他树敌太多,那些人自然不会让他的孩子平安降生。这些日子,他也一直警觉着。可究竟是谁,手长到可以伸到宫内。
他本以为,自己只要勤奋理政,不问军事。朝中那些势力自然不会说什么。一切就可以归于平静。若他能做出些政绩,王爷的地位有所巩固即可。他谨记住师父的教诲,爵位再好亦需要自己把握。可不管他怎么做,到底还是到了这一步。
其实,他并非冷落了梁殷。只是,每次他去,看着梁殷孕中不适,都不知如何安慰。他辛劳一天,总是想把今日所得尽数告知。可梁殷毕竟是王室公主,就算不曾参政,对这些自小也是有所涉猎的。在梁殷面前,他不管说什么都提不起梁殷的兴趣。难道在战场,他们共事时的默契都一去不返了吗?
到底该怎么做,谁能来告诉他呢?还有楠央,此次若是不能力证她的清白,以后的路可谓凶险万分。
他如果不深受周王的信任,大理寺就很可能……一想到这,他的心像是被一只铁爪给攥住了。
“快点,再端些热水来!”公主的寝宫内,宫人进进出出。
“怎么还不醒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周王此时走了进来。梁殷静静地躺着,流产后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有宫女用浸了热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额头。
“王上,太医方才施针,公主的意识并未受损。身子好好养一段日子就能康复。或许是,公主得知丧子,不愿意苏醒。请王上放心,老奴定会好生看护。”说话者正是那日指导卿云礼仪的嬷嬷。莲儿昏迷,只得让宫中最有经验的老人看护公主,防止再生变数。
“什么叫做不愿意苏醒,难道她忍心留我一个孤寡老人在宫中吗?”周王布满皱纹的眼角有一颗泪滑落。
“王上,公主不会的。不如王上与公主说说话。”她随即屏退了寝宫内侍奉的人。
“阿梁,你醒过来吧。你还年轻,日后还会有孩子的。”
周王握着梁殷的手,而梁殷手的温度却是冰凉。
“孩子!”梁殷呼唤道,语气急促。“不要!为什么!”她再度梦魇缠身,说着胡话。周王听了,长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他膝下无子,无所倚靠,怎会把梁殷嫁给李饼?
转景——鸿煊殿内,
“老沈,你确定她不会把我们供出来。”南诏帝国王宫内,吴敌盘腿坐在榻上运功调息。
“吴敌,不会的。就算她招了,孩子也已经没了。一切已经成定局。”在窗边站着的沈文青露出阴狠的微笑。
“再说,她越是指认谁,周国就越不会怀疑谁。”沈文青自信地扬了扬下巴。
“那可就有好戏看了。”吴敌释放了一股强烈的尽气。“吴敌,你仔细着点,练功可不能分心啊。”沈文青望着南诏皇宫外的一派美景,用担忧的目光看了眼吴敌。
“……看来大家一点都没变啊,真是太好了。”
天空刚放了晴,一切明晃晃的刺眼。有一群孩童奔跑着,偶尔踩起水花,在大人们的怒意发作前早已跑了很远。他们嬉笑玩闹着,却在皇宫前停了下来,小脑袋张望着里面形形色色的人。
卫兵粗暴地将他们撵走却被沈文青制止。
其中一个年岁较小的孩子被眼前人的凶神恶煞给吓坏了,双手捂着脸小声呜咽,哭声是那么苦涩,仿佛在黄连水里泡过似的。
少顷,她哭声渐渐小了些,并将双手缓缓从脸上放下,抬头望见沈文青温柔的笑容瞬间咯咯直笑,沈文青变戏法似的从手中变出颗糖出来,这下孩子们全乐了,双眼放着光,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他们激动的蹦蹦跳跳要求沈文青再多变几颗出来。
这可不,一下沈文青手中便出现一手的糖果,孩子们领着糖,兴致勃勃地离去了。
转景——大理寺狱中,
楠央自返回起所住之处就有专人看守。她的活动范围十分受限。翌日,有三个卫兵前来,晴空认出为首的是审查司官员,后面两个上前就要拉她。
“别碰我!”楠央一声怒喝。前来拽她的两个人吓得退了一步。
“将军,请不要让我们为难。”为首的士兵说到。“事关王室子嗣的性命,还烦请跟我们走一趟。”他掏出了一道审查的命令。
“好,既如此,我去一趟也罢。”楠央知道,周王对她还是起了疑心的。那两个士兵一路跟在后面。
到了审查司,楠央没有丝毫的慌乱。不过她面对那些问题,从心底里是抵触的。
“请将军仔细想想,遇到过什么人,中途有没有被调包。”那来俊臣心细如发,下定了决心要问出什么。
“那编织结的一股线团和点缀物都是我从布局取来的,确有记录。你们大可去查证。我花了三日,利用不当值的空余时间完成。去看望公主之时,公主摸过,随即就让她的近身侍女收下了。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说到这,楠央也是有些心痛的。公主先前满心期盼,如今孩子就这么没了。偏偏又因为她造成了这段误会,日后再见面极为尴尬。
“有宫人传言,说将军与昱王有私情,可确有其事?”
“什么私情!我与昱王师出同门,昱王同我说些话实属常理。言语间未尝有过僭越。再则,若真有私情,何必如此放在明面,惹人闲话?”楠央气呼呼地瞪着来俊臣。
“将军,切莫激动。”他言语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证据的事,就算是说破了天。我也不认。”楠央看向别处,宫中人心险恶,果真人言可畏。
“说到证据,将军怎么证明赠礼那日,编织结上面没有放入堕胎的药粉呢。将军精通药理,若是将军提前将药粉混入其中,恐没有人察觉吧。事发之后,让人以为直接下毒太过明显这种说辞推脱。未尝不可。”他句句戳到点子上。同时牢牢盯住楠央的双眼,眼中暗含审查多年的老练。
“强词夺理!你实属主观推测,零陵草属于禁药。宫中哪会储备,就算是有,我几时踏足过太医院。”她气的浑身颤抖。若是双刀在侧,恨不得劈了面前的人。
“看来不动用点刑,你是不会承认了。”来俊臣突然面露狠色。
“你敢!我是御前侍卫,虽被人构陷,但也不能被你这种小人屈打成招。”楠央也不怕他,今日若是折在这,他日她必定加倍奉还。
“进了这里,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为自己开脱。谋害公主腹中王嗣可是大罪。你言辞闪烁,不然我不会动刑的。来人!”
其实来俊臣地位远超于以前,自从沈文青实力逐渐庞大,又借密切关系攀上太常卿一位,现已是周王身边红人。
“住手!谁给你的胆子?!”来者正是徐有才,太子太师,从一品,虽实权不及沈文青,但仍在来俊臣之上,来俊臣瞬间变了脸色,对着徐有才行了一礼。
“是你啊。”徐有才挑了挑眉,“你身体还好吧?”
“承蒙徐太师牵挂,在下身体已经逐渐好转。”他说完后,咬牙切齿地瞪着徐有才。
“你不过是问个话,怎么还动起刑来了。楠央将军毕竟是女子,你问话时可不能像对待那些粗人。再则,问话不成,反屈打成招,你也不好向王室交待。”徐有才背负着双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苏将军,今日你便回去歇息吧。切记,圣上只是禁足。他们在此期间要按例问话,你就此配合,由着他们问就是。”楠央当场就领会了徐有才的意思。
“多谢徐太师提点。”楠央走时给了他一个白眼。
“将……”楠央把话咽了,重新问道。“昱王他怎样了?”
“圣上只是一时之气,才罚昱王跪在那。老朽处理完宫中事后,昱王也就没事了。”徐有才答道。
“若不是徐太师从中劝解,昱王怎可得王上宽恕?”楠央在御前做了这么久的侍卫,对圣上的脾气极为了解。愿意在此时,挺身而出为她和李饼求情的,怕是只有徐有才了。
“苏将军,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虽身为女子,却有不输男儿的豪气。”徐有才夸赞道。
“多谢今日徐太师解围,楠央感激不尽。还请徐太师指点,楠央哪怕就此离宫,不再踏入朝堂。今后断不会有一丝怨言。”她俯身行了一礼,语气夹带着几分恳求。渴望能得到指点。
“苏将军,我方在明,敌在暗。我们可以等蛇自己出洞哦!”徐有才提示道。
“公主身边的宫女,能近身侍奉的只有莲儿一人。凭她对公主的忠心,断不可能做出此事。其他宫人可就不一定了。但真要查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楠央分析道。
“所以,将军要沉得住气。法子多的是。”徐有才说完就匆匆离去了。
楠央回去后,自己房间被翻得一团乱。衣服扔得遍地都是,抽屉和柜子大开。她不由得在心底问候了几百遍那些个搜查者。待她收拾完,心情还是难以平复。她仔细回忆着所有的细节,无意中嗅出窗外的淡淡芳香。不知名的花草混杂在一起很好闻,沁人心脾。她脑中闪过一条线索,可惜她现在出不去。若是能够进到公主寝宫的庭院查证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