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听了这话,让宫女把小公主带下去,坐在香木桌旁的椅子上,正色道:“颜司监,你可清楚你今日所说的话的分量?”
颜司监挺直腰板,拱礼道:“臣以颜氏列代司天监发誓,此预言绝不是臣故弄玄虚,如违此誓,便教臣之后人,无缘天象,永不可再入司监一职。”言辞间,颇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听完,皇上的目光就向郑明璟投了过来,神色半信半疑,晦暗不明。我挡住皇上的目光,道:“皇上,子不语怪力乱神。国事,储君,小公主,哪个是颜司监可以随意攀扯的?”
“此等国事,怎能以怪力乱神四字弊之,今日若不信这预言,他日必遭国遣。求皇上做主啊!”
郑明璟把我又拉向他的身后,直视皇上:“若皇上信了颜司监,对臣想怎么罚就怎么罚,臣受得了皇上的罚。”
我拽住他,偷偷道:“你傻呀,这明显就是被人使计了。这又不是打你几板子的事,你要是认了这桩冤案,那就。。”
“皇上,新生孩童会预言国势,这样的事臣妾闻所未闻,皇上可别中了有心人的招,冤枉了璟儿。”皇后幽幽开口,看向皇上,提醒皇上要保持清醒,“璟儿”两个字咬得重,是在告诉皇上郑明璟不仅是储君,也是他的儿子。
“为保皇上江山永年,将臣削储下狱都可以,臣都受得。”郑明璟突然跪下,“砰”的一声绝不比颜司监的轻,“请皇上做主。”
至此,我算看明白了,郑明璟这是苦肉计以退为进啊。
我也配合地跪下,但也跪不出像他们那样的响声,低下头挤一挤眼睛,咬字咬嘴唇,等抬头时已泫然欲泣,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皇上若因为小公主的话就要罚太子,儿臣也无话可说,只是,只是。。”为了逼真,我擤了一擤鼻涕,接着道:“就让儿臣陪着太子一起下狱,只是请先让儿臣给皇兄修书一封,言明是儿臣自己要蹲监狱,绝不是郑国和皇上轻视儿臣,轻视楚国,若能如此,便不会给郑国惹麻烦,儿臣也心安了。”
“太子妃不必如此,朕自不会将太子妃放到牢狱里去的。”
“皇上尽管处置太子,儿臣绝无二话,最多也不过是做一辈子的寡。。”
“太子妃慎言,太子妃是楚国嫁到郑国的公主,皇上怎么会让你受此委屈。”
皇上隐忍地叹了口气,道:“朕岂是不分黑白的人,太子便先和太子妃回宫,待朕处理了,再传召太子。”
“谢陛下开恩。”我抽着鼻涕道。
待出了含章殿的大门,我才放松下来,得意得朝郑明璟眨眨眼。他看了我良久,盯了我良久,我以为他要感谢我的援手,他却叹道:“你哭得好丑!”那个“好”字被他拉的很长,好像他拉的越长我就越丑似的。
我给他一个真诚至极的白眼,想起之前他在阮阮楼讲起有人夺嫡时的自信满满,就又给了他一个白眼。
“太子爷,让本王看看皇帝哥哥罚你了没有。”长宁王忽然从一个角落窜出来,捏着郑明璟的脸左右打量,随后发现了我,惊讶着:“哟,侄媳妇也在啊。”但那只放在郑明璟脸上的手还没放下来。
郑明璟重重地把他的手拍下来,道:“本宫是太子,怎会轻易让人打脸。”
我一听这话,立马想到了偷听沈沐沐讲话的那晚是不是往郑明璟脸上抚摸了那么几下来着?
长宁王揉揉自己被拍红的手,嘟囔道:“太子怎么了,多稀罕似的,还不是被郑明恺算计地百口莫辩,先是丢了武陵营的兵权,现在又摊上这事,小叔看你接下来可难过咯”
“郑明恺是你的哪个兄弟?”我问。
“侄媳妇你可不知道,就是整日黏在太后娘娘身边的、和郑明璟同是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安王。”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花椒子说的那个接管武陵营的安王。
“刚刚你们夫妻俩可唱的好一出苦肉计啊,特别是侄媳妇,原以为只是个小辣椒,没想到还有点脑子,对皇帝哥哥动之以理,胁之以势。”长宁王从袖子里掏出一柄玉扇,翩翩打开,待快要说完,就“啪”地合上,“让皇帝哥哥也不敢重罚。妙绝妙绝啊”
人和玉扇的节奏掌握得非常好,是一副说书做评的好派头。
我讲出心中的疑问:“小叔,这冷天的你打个扇子不冷吗?”
他拿着扇子在我面前上下摇晃,道:“风度,要紧的是风度。”
“啊,这样啊。”我了然地点点头。
“你既然在含章殿外面都把这热闹全看完了,我们也早点回宫去受罚了。”郑明璟说完就拉着我离开。
“诶,郑明璟,我这还没说完呢。”长宁王的喊声从后面传来。
“这几日不用来太子府麻烦我俩了,我们懒得招呼。”郑明璟道。
可惜好好的上元节,竟然生出了这么多事。
“以后你不要再以楚国公主的身份来挑战陛下,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会触犯陛下的逆鳞。”待周围没有什么闲杂人了,郑明璟停下来,抓着我的肩膀,极认真地看着我。
“为什么呀?”我故意问他。
他突然被问住,不自然地摸摸鼻子,眼睛左右转动,低声道:“因为你哭起来丑,难看。”
“你这个人可真别扭,当初说喜欢人家的时候一箩筐一箩筐的话,如今却连一句担心人的真话都不肯说。”我冲他努努鼻子,想让他想想那夜在阮阮楼说的羞话。
“反正。。你以后少拿楚国长公主的身份和皇帝对着干,他的天威,是不会容得他人挑衅的。”
“那你不是说我在楚国怎么当公主,就在郑国怎么当太子妃的嘛。”
上元节的最后一场烟火,像无数漂浮的星子在万阙宫阁间升起,给这些青黑的楼今夜最后一次绚丽的光彩。
“罢了,总之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总之我会护住你。”在烟花坠落尘埃之前,他如是说。
待回到太子府的第二日,心神从含章殿的惊险中缓过来,我才想起来这件事其中的蹊跷。
“郑明璟,郑明璟,”我朝在旁边拿着书睡觉的郑明璟嚷嚷道:“我知道了。”
看他没醒,我又使劲摇摇他,书被晃得从他的脸上落在地上,“啪”地一声把他惊醒。
“你知道什么了?”他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腹语,”我一拍桌子,“是腹语。我从前和顾先生在剑庄学艺时曾见过,气息在腹部丹田处调和,嘴唇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微微张动,即可发出人说话的声音,若练到至臻之境,还可以控制发声的方位,人在东边,却可以让声音从西方传来。当时含章殿内这么多人,若有人诚心害你,就可以利用新小公主来乱造谣言。”
“你冥思苦想几天就想到了这些?”他听完我说的话,微笑着,上下瞧着我,“我是不是该夸夸你,夸你还好是个公主,可不是个皇子,不然不知要历经多少危险才能成人。”
他这一副不把我的努力与劳动放在眼里的样子实在是让我很不服气,我捡起落在地上的书,重重地砸在他的怀里,“我的皇兄当太子时是命定的储君,当皇帝时便是命定的皇帝,我们兄弟姐妹,没有人不服气的。可不像你,明知道自己被兄弟害了,还有苦说不出。”
他的手伸出来,压在我的头上,看似是给我安慰:“苦吗?我不觉得。”
“可是被人暗算这口气我楚云蓁咽不下!不行,我要去面见皇上,说清这件事背后的阴谋。”
他放在我头上的手上下拍了拍我的脑袋,像拍一个球,“蓁蓁你先忍一忍好不好?”
我终于觉察出他不正常的冷静来,疑惑着问他:“你已经有了办法是不是,是不是?”可心里还是不免担心。
“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他和我打着哑谜。
等到当天晚上,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星夜前来太子府,传皇帝的旨意禁闭了太子府内众人,我才知道这就是郑明璟说的“结果”。据说是今日容娘娘醒来,得知在含章殿发生的一切后,不顾病体虚弱,长跪在承明殿前,请皇帝褫夺皇帝刚封给新公主的封号,即永城公主,以用来抵其对太子的狂言之罪。不料皇帝为何大怒,就对太子府下了这样的命令。
个中详情,都是花椒子拿出看家本事,给我收集到的。
“当时容娘娘素裙薄褥,就这样在承明殿前吹了半天的冷风,那总管递给她的斗篷火炉愣是碰都不碰,只是喊着‘求陛下饶恕囡囡之罪,她担不起这天下,也担不起妄言太子的罪责。’容妃娘娘如此,实在令人同情,却不知是哪里惹怒了皇上,直接勒令容妃娘娘回宫,并不顾容娘娘的请求向天下公示立新公主为永城公主,还将太子府也一并禁闭了。如此一番,实在是令朝野震惊。”花椒子讲起这些,说话的水准一下就上来了,言语间干脆简洁,而又五脏俱全。
我一边听着,一边啃着梨,时不时夸赞一句:“好吃好吃,这瓜真好吃。”
花椒子说的口干舌燥,忙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待嗓子舒服下来的时候,又不听我的命令,直接把我面前的一盘子梨端走。
“诶,我的梨。。”
“太子妃,”她扶住我的肩膀,“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太子府了。”
我了然地看着她期待的小眼神,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挑逗着:“说来也是,这几日在府里确实无趣,你可打听到什么好玩的?”
“太子妃,听说今日阮阮楼又要选新花魁了,你不想去看看?”
这一说,说到我心里去了,想在楚国时,自我第一次迈入闲花阁的门,后来哪次选花魁的时候我不在楼里观赏一番。妩媚清纯,文静张扬,娇艳清高,如柳如兰,如菊如梅,看得多了,眼光就慢慢的被养刁了,看花魁也就越来越失去意趣。如今我倒想看看今年的京城第一楼是不是还该叫阮阮楼,也想看看今夜顾姑娘究竟是怎样风姿。
至今让我觉得这世间无法用语言去形容的美人,当真只有那一人。若你见过那一人倾国城的美貌,便会觉得世间颜色不过如此。
“去,当然去,不就是被禁闭的太子府吗,哪能拦得住我?”
刚迈出门槛,我脚步一滞,想起郑明璟来了,问花椒子,“你知道郑明璟在哪里吗?”
“今日长宁王说家里有美酒,邀太子去长宁王府同饮,太子现已不在太子府了。”她偷偷用手作扇状,附在我的耳边,悄声道:“不会发现太子妃偷偷跑去阮阮楼的。”说完,她冲我眨了眨眼。
我一听这话,说的好像我是被郑明璟管的死死的一样,当即便有意见了,朝门外吼,仿佛门外就有一个郑明璟似的。“嚯!我会怕他?他最好别让我发现他在阮阮楼。”
等到我和花椒子避过巡查的禁卫,从墙头翻越出来的时候,我觉察出不对劲来。
“那郑明璟是怎么出来的?”
花椒子指着墙边的泥土,上面参差地印着三双新的脚印,脚印里还积了一些刚融化的冰水,仔细往里看还能照出人影来。一双是我的,一双是花椒子的,还有一双宽长的,一看就是男人的脚印。
“这双脚印是谁的呢?”我盯着那双脚印,仔仔细细的左瞧右瞧。
“左不过是太子或是长宁王的吧。”
我用脚抹了抹那个脚印旁的土,“这还要你说?我是没有脑子吗?”
“太子妃你看,在你的鞋印下还有个更深的印子。”
闻言,我把目光转向这个鞋印,一拍脑门:“这个鞋印不是我们楚国特有的鞋印嘛,我记得就在我嫁妆里有一双这样的鞋。”
“太子和太子妃连逃出门的位置都是一样的呢,可不是天定的良缘?”花椒子笑道。
知道了脚印的答案,我也罢休了,不顾花椒子的打趣,负手准备离开前往阮阮楼。
“什么天定的良缘,嫁妆都被人偷偷拿着用了。”我嘴硬着,但是这鞋不给他穿又能让谁穿呢?
“嘿,那是谁,别在太子府旁边转悠。”一个雄厚的嗓音吓了我一大颤。
怕是太子府的禁卫军,我拉着花椒子就往大街上冲,“跑啊!”
“别跑,看老子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听到这句我们发猛地跑啊跑啊,还好跑路这事我们熟,不然还真怕被那些禁卫军抓包,到时不知道又会闯出什么祸来。
花椒子跑的累了,弓下腰抱住肚子,忙摇手:“太子妃,根本就没人追过来。”
我也停下来,抓着一个木桩子作为支撑,望望四周,果然没人来追我们,边喘气边说:“怎么没人来追呢?是看不起我们嘛。”
“太子妃你这也不能怪他们啊,这一般人谁能想到一国公主,当朝太子妃,是个会翻墙的,只是以为我们就是个街道混混,把我们吓跑就是了。”花椒子揩着额边的汗,回我的话。
“那他们就能想到堂堂一国太子居然也会翻墙了?”
“所以我才说太子和太子妃是天定良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