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被北风吹的在空中打转,落了一地碎琼乱玉,清霜结在扶槛上,结在户蓬上,也结在阮阮楼的青瓦上。清霜透明的内里也被阮阮楼门上结彩的红灯笼的光照得透出淡淡的红晕。
待我和花椒子找了附近的衣裳铺子换了身男装,月亮已隐约上了柳梢头。阮阮楼的牌匾还没摘下来,一入门满屋子的脂粉香味便扑鼻而来,我巡视四周,火炉子在角落里烧的正旺,沿着地上铺着的沉香色绒毯看过去,是青萝色的屏风,颜色不算深,伊人的身段在光下投到屏风上,落了袅袅婷婷的影,当真是勾人得很。
大抵是见我们二人是新客,并未有人上来迎我们,我二人也识趣,找个不太招眼的旮旯里坐下,位置不打紧,能看到周围就好。
“今日阮阮楼承蒙各位爷来捧场,给我们家娘子们一个排面,不论坐在楼上的还是坐在楼下的也都是我们阮阮楼的贵宾。张妈我先问问各位爷,今夜阮阮楼的打点,可包各位爷满意?”
“自是满意的,阮阮楼何曾有不包我们满意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听起来难掩他的兴奋。
“有了爷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今夜各位爷想玩玩,想喝喝,今夜我们娘子们还要各位来捧场,看看今年这楼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花名。诶,可说好了,可别只顾着给我们阮阮娘子投魁,可给别的姑娘一个机会啊。”
“张妈妈,你这句姑娘我可听出来了,可是今夜有了新的夺魁人选,是我们未听过的?”
“这位爷你可真真是个精了,我们楼里是新来了几个姑娘,当时当初年纪小,调教了一番才肯放到各位爷面前来,也给爷们看看我这老妈子调教的如何,各位爷可别看我这张老若橘皮的脸就轻看了我们的姑娘。”
“张妈,这谁不知道你当初也是我们郑京一枝花啊,即便是此时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你此言太过谦虚了,太过谦虚了。”
我打量着张妈妈的大脸盘子和嘴角那颗和她的脸十分切合的媒婆痣,褶子从眼角开始向两边开了把小扇子,下巴和鼻子都很粗壮,厚实的嘴唇让她显得格外和善。这位兄台定是透过了张妈妈徐娘半老的长相看到了她风韵犹存的内心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这样想着我感动涕零。
“就是,张妈妈调教了这么许久的美人儿,如今留待春深才让我们见识,可不知道还有没有‘江南柳,叶小未成阴’的韵味?”
“各位瞧瞧许兄台,果然只对未出落的小姑娘有兴致,只是这柳未成阴,兄台怎忍折?”
台下立时有了哄笑,浑句子让阮阮楼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大家都开始对今夜的姑娘娘子开始期待了起来,我也不例外。
接着就是众娘子先上台表演才艺,吹拉弹唱舞,皆有不同。顾阮阮是以一手琵琶上台的,她今日穿的婉柔清丽,粉色的头缀一落落地垂下来,在光下摇晃,让人看不清她的眉眼面色,只得将精神放在那把琵琶上的纤纤玉手,看它要弹出怎样的洗耳之音。
“一首《别君行》,望贵客清听。”她在台上盈盈行了一礼,便坐下来开始弹奏,手搭在弦上,轻轻一拂,乐声便响了起来。
“镇日无心扫黛眉,临行愁见理征衣。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停宝马,捧瑶卮,相斟相劝忍分离。不如饮待奴先醉,图得不知郎去时。”
她弹得慢而不断,凄切动人,台下也缓缓安静了下来,都被她的琵琶带了进去。一曲罢了,她的目光终于从琴弦转到我们,在台下流转一轮,恍惚间似乎看见她的目光在转到我这个方向时停了一下,却又很快错开,灯火迷离,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阮阮娘子一手琵琶当真堪称国手,只是这曲子却不应景,可是被哪位贵客辜负了?若娘子当日愿意雌伏与本公子,又怎会有今日之忧。”台下一个男人阴阳怪气地说。
我离这个男人坐的还算近,能清楚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是嫉妒、幸灾乐祸、不甘。
这的确是一手国手琵琶,也不负郑明璟那一句“琵琶弦上解语花”,郑明璟,郑明璟,想起这三个字,我忽然有些无名之火冒出来。他竟这样护着他那一位红颜知己。
他身边另一位朋友闻言,小声提醒他:“你这是做什么?当初你吃的教训还不够吗,她后面的人岂是我们可以招惹的。”
“怕什么,那位失了圣宠,现今还被困在府里,连兵权都被收了,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呢,你看顾阮阮今夜哪里还有往日的光彩,怕也是知道靠山要倒了,心里百般愁怨,我就不信今年这座楼还是她的。”
他朋友看他这样说话,也不知回什么,只得噤声,怕惹祸上身。
周围人听了这话,只是不语,但眼珠子和脑门里不知道是怎样的千回百转呢。
顾阮阮并不作反驳,只默然望他一眼,正要下台,一个小厮低头上前来,将手里一件玄色的大氅递给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楼上太子爷说春寒料峭,娘子纵然要上台,也不要被寒气欺了去,更不要被一些蠢物欺了去。”
这样的话出来,台下的人皆吸了一口气,往楼上一个方向看了一眼,没想到本该禁闭的郑明璟居然会在楼上,而那个口出不逊的人听到一个“蠢物”再不敢讲话,只得偷偷握紧拳头,脸憋的通红。
顾阮阮再不看台下众人,从小厮手上接过大氅,慢慢给自己披上,扶着楼道的扶槛,上了楼,后面还有个丫鬟跟着。
我盯着她,一路盯着她去了上回我和郑明璟进的那个雅间,也不知道他们会在雅间里说什么,做什么,有一个丫鬟在的话,应该会保持距离的吧,可恶的郑明璟,不是应该在长宁王府品酒吗,没想到居然到了瞒着我到了这里来,还不顾自己正在禁闭,为了维护顾阮阮,竟公然帮她拿回面子,长宁王那个小叔叔会不会和他一起呢,我忽然觉得那个话多的小叔子是如此亲切。
“太子妃,太子爷这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在外对一个娘子这样。”
“在家里也不可以。”我咕囔着,气愤着,恨不得把他从那个烦人的雅间里拽出来,抓着他痛打一顿,连接下来台子上的美人都再没心思去看。
正在心里想着明日要怎样找郑明璟出这口恶气时,就有一个小厮上来,轻轻避开众人,将一封信递给我,我一愣,疑惑着接过,看见信封并未有署名,要问那小厮,他飞快朝我服了一服,便跑开了,不给我开口的机会。
“奇奇怪怪,”我说着,打开信封,入眼是的字颇为熟悉,劲骨丰姿,又清瘦纤直,是顾先生的字。顾先生,他怎么会突然给我写信,莫非他就在附近,我环顾四周,左右探寻,却看不见他的人影,再来看这封信。
“公主殿下,我已非公主师傅,自知今日这封信实属不妥。然,我有一事却只得公主相帮。我早年家道中落,家中人尽数离去,但我实有一表妹,沦落于阮阮楼中,名顾阮阮。今夜花魁之选,只求公主伸出援手,不让表妹再担花魁,我才可让张妈妈放表妹离去,再不受沦落风尘之地之苦。此事但成,我他日必重重报答公主今日之恩。”
顾先生,顾阮阮,同是姓顾,原来他们之间竟有这样的关系,我吸一口气,把手里的信纸又原样放回去,看向许久没注意的台上,好像选魁刚开始不久,便问身边的花椒子,“后面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后面,太子妃是说哪个后面,哦,顾阮阮的后面啊,顾阮阮的后面有一个新来的舞娘,很招人注意,叫。。叫什么来着,哦,对,泠裳”周围实在有些喧闹,花椒子讲话的的声量就不免大了,这一大让旁边的人听见了,摇着一把羽扇,对我笑道:“泠裳姑娘可是今晚最红火的新姑娘了,兄台竟没看到她的倾国舞姿,当真是不知珍馐为何味啊。”
我也笑着:“这位兄台说的是,我果然是没有福分的,如此说来,那今夜这泠裳姑娘可是那顾阮阮的劲敌了?”
他眼珠往周围一转,用扇子附在嘴边,伸头跨过两张桌子之间的空隔靠近我,放低身音:“我看这也难说,虽然今夜顾娘子有楼上那位作保,但泠裳姑娘可是新来的姑娘,又是这般好样貌好身段好舞姿,谁不想砸些金银来获得美人芳心,然后春宵一度啊。”
“啊哈哈哈,”我向他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问他:“那不知今夜兄台打算砸多少钱来求得美人芳心?”
他听到这话,面带羞赫,“兄台见笑了,我家中虽衣食不缺,也有几个仆役拱差遣,但这点微薄家底哪能和楼上那些贵客相比,不过是花点小钱,来这吃点酒水罢了,怎敢动那些娘子姑娘的心思。”
我看他一身打扮穿着虽算不上华贵,但服侍衣料也是上等的,知道他那句微薄家底是谦虚了,可在这个满是权臣贵胄的郑京,他这些家底却也是小巫见大巫。
“那兄台可知目前顾阮阮和泠裳谁更胜一筹?”
“你看那红墙上的牌子,上面写了各人所获的银两数。”兄台指着左前方,我扭头看去,果然有一面红墙,上面挂着些朱纸,纸上写着各人所获的银两。顾阮阮两千七百,泠裳两千五百,其余人则远远落后于她们二人,所获皆不过两千,到后面这个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泠裳姑娘五百两。”一个声音喊道。
“顾娘子四百两。”方才和我讲话的那位兄台道。
我看向他,挑眉,“我还以为兄长不会出手呢。”
他露齿一笑,“当初我受家事烦扰,几要断生,是顾娘子开解我的心事,这几百两虽于顾娘子是绵薄之力,却也是我对顾娘子的一点心意。”
我颇为赞赏地向他点了点头。
“顾姑娘一千两。”
“泠裳姑娘三千两。”
“泠裳姑娘三千两。”
随着时间过去,那些楼上的各位神秘贵客终于加入了进来,小厮动辄几千几千的声音从楼上各个方向穿出来,楼下的人再不敢出口,只能看着楼上开始打架。而楼上的那些人竟大多都是投给那个泠裳的。
“哎,果然一层楼就是一层隔啊,为了这个新来的泠裳姑娘,楼上贵客出手都如此豪迈,顾娘子亏就亏在是个娘子,在这些贵公子面前,如何能与新姑娘相争。”那位兄台又摇头叹气道。
我闻言,坐到他旁边,悄声打探道:”那兄台可知是谁如此大的颜面,竟然可以采得顾阮阮的芳心。”
“这我可不知道,当初顾娘子还是个姑娘的时候便直接对外宣布她已是个娘子,却从不向外界道明她的露水情人是谁,可除了。。”
“顾娘子一万两。”此声音一出,楼下都安静了一下,齐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郑明璟那个雅间的方向。
那兄台被打断后听到这句话也错愕了一下,很显然郑明璟又将筹码提到了一个新高度。我心里腹诽,这个郑明璟,真是败家拜到透了。
那位兄台缓过来后轻轻呼了一口气,继续道:“可除了刚刚那位爷,却不见顾娘子与其他男子关系暧昧的,一时坊间都传那个男人就是那位,那位也从不否认,不然怎么每次都偏偏宠着顾娘子,顾娘子也只进他的房间。”
我听了这话,再忍不住心里的火气了,好啊,郑明璟,你和顾阮阮才子佳人,都成坊间佳话了,那就别怪我出手了。
“泠裳姑娘三万两。”我站起来,拍桌子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