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感觉面上一凉,冰冷的液体就顺着脖子流到里衣去了,我被惊醒,来不及睁开眼,坐起大喊道:“谁,是谁给我泼冷水。”
睁开眼,我望望四周,花椒子正捧着一个铜脸盆担忧又怯弱地看着我,脸盆里的水渍还在往外面滴着。
“快带着你家太子妃去洗一个热水澡,小心着寒。”郑明璟看我醒来,帮我擦干脸上残留的冷水,对花椒子道。
我盯着郑明璟,回想起了和他的计划。没想到一心为了装醉,还真的喝瘫了。
我揩去脸上的冷水,只觉得寒意凌然,这水可真凉啊。“郑明璟,这么大冷天,亏你也下的去手。”
他耸耸肩,“这是最快让你醒酒的办法了,你再不快一点,我们都没有时间出去耍了。”
我闻言,立马让人扶着去泡一个热水澡。
“太子妃,你出去也不带着我啊。”花椒子将我要新换上的衣裳端上来,撅着嘴巴,都是不满。
我拍拍她的脸,以示安慰:“你看那怀安也没有跟着去啊,你就和怀安就好好在府里代替我们守岁。”
待我和郑明璟都上了朱雀大街,街道到处都挂满了灯笼,像鱼儿,像鸟儿,像莲花,飞禽走兽,都是吉祥如意的意蕴,十里灯华,星罗棋布,皓月当空,人山人海。
“没想到郑国的除夕也这样好看,一点也不比楚国的差。”我看着街上的花彩铺子,听着吆喝声,道:“可是我们楚国多水多桥,人在桥上走,舟从桥下过,男子们带着娘子或心上人,或在桥上看烟花,或在舟中听些曲儿,蜜里调油的甜得很,还有胡姬当垆卖酒。”
“郑国虽然没有你们楚国那么多的桥,那么多的舟,却有一个‘斗花’,也颇为有趣。还有啊,还有胡姬跳的舞也很是灵动轻盈。”
“那‘斗花’是什么?”
“就和斗鸡是一样的,不过是这些烟花铺子为了烟花可以卖的出去,搞的花样罢了。每逢上元左右,京城的烟花商就约好了,统一在朱雀街东街搭一个台子,让大家买了烟花来斗一斗,谁家挑的烟花最好看,就可以免了烟花费用,还会得到一大串金钱。”
我听完,兴头上来了,抓着他陪我去东街看看。
“你没带钱吗?”我看他腰间并没有带钱袋子。
他坦然一笑,摊摊手,两手空空,“太子出宫,哪里要带钱?哪里没有钱”
我一听,虽不知道他能用什么办法去搞到钱,但看他脸上还是很自信的样子,就也很放心了。
“那这京城是谁家的烟花最好看啊?”我问。
“近几年是赵记家的多一些,李记家的也偶有得之。”
“那我们就去赵家看看。”
“你若真的想斗花,也不必去这几家店铺,我们去玉致坊便可以。”他拉住我,往西边走。
“这位公子,穿得这样华贵,想必是哪家的贵公子,为何放着京城第一楼的阮阮楼不去,却要去那个玉致坊啊?莫非是楼里有相好,怕被自家娘子瞧见不成?”一个路过的大娘听着郑明璟的话,数落他道。
“夫人,我和你说,你可别信他,你平日定是待在府里,不知道这城中最好看烟花的地方就是阮阮楼,就是那个明庭太子赐字的阮阮楼,他却要你去玉致坊,可见必然是有猫腻的。”大娘拉着我的手,谆谆劝导。
可真是个善良的大娘,慈眉善目的,真是个好人。
我也回拉着她的手,上下来回颠簸,笑道:“大娘说的是,这看最好的烟花,自然也要去最好的烟花之地了。”我看着郑明璟滞住的脸色,又对大娘道:“我这就去阮阮楼,看看是哪个小贱蹄子,敢背着我勾人。”
大娘听了我的话,连连点头,语重心长道:“是啊是啊,可别被这些臭男人蒙在鼓里。”
我也赞同地点点头,急忙地拉着郑明璟,问清了阮阮楼往哪里走,就迈着步子走去。
郑明璟被我拉着,全程居然都没有讲话,就任我拉着。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就想去阮阮楼,看那个顾阮阮究竟是何方神圣。
走到阮阮楼门口,门上赫然“阮阮楼”三个字流光溢彩,两门旁边是“婉若飞烟,阮阮楼中妙娘子;柔如扶柳,琵琶弦上解语花”,笔墨轻盈,自带风流。
“好一个太子手笔。”我瞪着背后的郑明璟。
他却噗嗤笑出声来,两手搭在胸前,低头看着我,眼神流光:“还要演戏吗,还要演戏吗,嗯?”
那句轻飘飘的“嗯”低哑而魅惑,像一把玉钩卷住人的心,我知道他又在勾引人了。
我扬起下巴,拽着他的衣服,凶他:“谁说我演戏了?我是真的要和顾阮阮算账。”
他指着街道左边的小吃摊,又指着街道右边的玩具摊,搭着我的肩膀,偏头道:“郑国风物,都是好东西啊,蓁蓁你愤怒若此,脑袋还想闻闻左边的小吃,瞅瞅右边的玩物。”
我松开手,哼他一声,想着即使被他看出来也不能失了气势,仍压重了声音,“等我去看看这个阮阮楼,再和你算。”
说完,迈进门内,入眼皆是桃红柳绿之色,丝弦管竹之声。
一个看似是老鸨的妈子扭着帕子笑着上前来,打量我道:“贵客是?”
我看着这里衣鬓香鬟,抬头看楼上倒是清新雅致,朝老鸨道:“给我一间看烟花最好的房间。”
她面露难色,道:“可是贵客,你这个时辰来,这样的好房间,哪里还有剩啊”
我挪开一步,把手络在后面,让她看见背后的郑明璟,她立马又惊又喜,道:“哟,太子爷,你这是。。。”
郑明璟踱步到我面前,冲我一笑,转头对老鸨道:“张妈妈,把我常留的那一间给她。”
原来这个老鸨是叫张妈妈。
张妈妈闻言,走到我面前,一脸媚笑,做出请的姿势。
我正要上楼,却看见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站在楼上,凭栏望着郑明璟,莞尔一笑:“贵人有新人,不给阮阮介绍介绍吗?”
这个贵人,自然喊的是是郑明璟无疑了。我看着她,顾阮阮,她就是顾阮阮,眉目间的风情,当真对得起郑明璟那句对联。
我站住,朝楼上的顾阮阮道:“原来这个楼就是姑娘你的。”
她掩嘴轻笑,施施然福了福身:“这可真是说笑了,这个楼里,哪还有什么姑娘,你说呢,楚姑娘。”
她居然知道我还是个姑娘,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却不知道她到底是听郑明璟说的,还是别人说的,亦或是她果真是一朵解语花。
那她呢,她又是如何从姑娘变成了一个娘子的,待我回过神来,才想起来这也不是我可以探究的。若不是为了生计,谁不想当一个好姑娘?
我提起裙摆,走上楼去,楼下的欢笑声,歌唱声,丝竹声,就消去了一大半。
“我是和郑明璟来这里看烟花的,烦请顾姑娘带我们去他常来的房间。”
顾阮阮似有些错愕,待反应过来,笑道:“那便请贵客随我来。”
郑明璟是贵人,我就是贵客了。
这个雅间真的是很别致,将外面的嘈杂声音都隔绝起来,里面只有缭绕的熏香,镂空地十分精美的雕花窗棂,隔着窗户可以看见鼎沸的人群,绚丽的烟花,还有风,有雪,感觉整个大街的热闹都收在这一个窗户里,又把雅间的主人隔在这一片热闹之外,留了一番自娱自乐的余地。
这个雅间确实不简单,可见其主人身份之特殊与重要。
顾阮阮已经默默地退出去,我看着坐在窗户,俯瞰万家灯火的郑明璟,烟花的光和影落在他的脸上,像镀了一层晕圈。
“我们不是要斗花吗?怎么个斗法”我问他。
他向门外喊了一声,立马就有小二进来,问我们有什么吩咐。
“你去赵记烟花买三筒烟花,记账上。”
小二得了命令,低头顺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我坐在郑明璟对面,想起刚刚街上偶遇的大娘,问他:“你觉不觉得那个大娘有蹊跷?”
他偏头看着我,似不可置信,惊讶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是啊我看出来了,他在嘲笑打趣我。
那个大娘从未谋面,是如何断定我和郑明璟是夫妻,硬是要把我和郑明璟往阮阮楼推,言语间虽然恳切,却故意透露明庭太子和阮阮楼的关系,惹我生气,惹我和郑明璟闹起来。
这样的刻意,这样的居心,也不知道是谁在后面搞鬼。
“那你觉得会是谁啊?”我问他。
这个郑京,他肯定比我要熟悉,是哪些人想害他,哪些人想给他找麻烦,他心里总有点数吧。
他听了我的话,眉毛往上挑了挑,摇头道:“怎么一定就是与我有关?或许是有姑娘嫉妒蓁蓁,想利用顾阮阮来气你也未尝不可啊。””
“嫉妒我什么?”
“嫉妒什么?”他皱眉,冥思苦想很久之后,道:“蓁蓁说的也是,蓁蓁又粗鲁,也没什么才华,更不是很美貌,这我还真不知道别人嫉妒蓁蓁什么。”像想起来了什么,他忽然捂住嘴巴,道:“啊,我知道了,她们肯定是嫉妒你是我的太子妃。”
真是个十足十的戏精,我给他一个白眼,叹气:“是啊,我一个平平无奇的文嘉长公主,何德何能占着你这个太子妃的位置啊,万一哪天你卷入郑国的夺嫡之战,我还要想方设法保着自己的小命,可别做了替死鬼。”
他眯着眼低低地笑,“夺嫡?我夺嫡作甚?我就是嫡。”
说得也是,他不正在太子位子上坐着吗?看样子他这太子位比我的太子妃坐得还稳些。
只是,他不怕别人觊觎他的储君之位嘛。
我又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问他道:“你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在撩拨勾引我,是不是和顾姑娘学的。”
说完,我站起来上半身越过桌子凑近他,手撑着脑袋盯着他,想看清他面上每一个表情。
“我撩拨你了吗?我怎么撩拨你了?”
话音刚落,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匍到我面前,脸和我正对着,我的呼吸滞住了。
天哪,他离我可真近,当他的鼻子轻轻蹭上我的脸的时候,我连怎么吸气呼气都忘了,脑子里只有嗡嗡的声音。他的嘴可真好看,微微抿成一条线的样子太迷人了,要是再往上翘一下,能要了人的命。
满夜幕都是烟花,可是他的那双璨若星辰眼睛里只有我,只有我。
他的唇轻轻吮我的面颊,我的面颊就烫了起来,他的唇轻轻吮我的唇,我的唇就烫了起来,兴许还有一点红润,就像他的唇色一样。
然后,我三魂七窍都要被他勾走了。
他慢慢停下来,连笑我都是轻轻的,像我们楚国的风拂过湖面,泛起一层层细细的涟漪。
天,我这是用的什么比喻。
“是这样子撩拨你吗?”
“那蓁蓁觉得,我学到家了吗?”
我被问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做什么都不合适,只感觉心里鼓鼓的慌慌的,却也满满的甜甜的。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
“如果蓁蓁觉得我学到家了,那蓁蓁你也亲亲我?”
我听完这句话,吓得捂住眼睛,脸却是臊红一片。
“蓁蓁,和我在一起吧,我会保护你的。”
“有我在,你不必为了母国委屈,不必为了身份拘束,你在楚国怎么当公主,在这里就怎么当太子妃。”
“我喜欢你,从岫山那里就开始的,一路到郑国,还是喜欢你。”
他的嗓子沙沙的,磨着我的耳,也磨着我的心,蚀骨入髓。
他又把我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拿在手里揉捏着。
我的眼睛,我的脸,我的嘴,我的耳朵,忽然就都没有了东西遮挡,哪里是红的,哪里是热的,哪里是晕的,都分不清了。
“以后就跟着我,好不好。”
我只感觉我的手快要软了,心也快要软了,只能看着他,看着他,害怕看出半点不认真来。
“我这个人,虽说是太子,却没什么上进的心思,不想要什么帝王宏图,也不需要三宫六眷。你若答应我,换我跟着你也成。”
恰逢此时,他的身后,窗外的烟花在空中爆开,曼妙的化成各种彩色的光芒,是火树,是银花,是漫天的华彩。
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更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