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子东宫，郑明璟将我从怀里放下，衣服里积攒的暖意逐渐消散。我坐在软榻上，耷拉着，等着太医的解救。
郑明璟对紧跟其后的沈漫漫道：“你医术好，来看看她。”
沈漫漫闻言，立马走到我前面，低头轻轻揉了揉我下颌。
力道还算温柔，我没有怎么感到疼痛。这样劳烦着别人，我忽然就为在路上对她的无礼感到分外惭愧了。
“太子妃这个并未伤到下巴内里，没有什么大碍的，殿下宽心。只要疼过一阵子，就可以了。”
郑明璟负手弯腰在一旁查看，但显然他也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只在一旁干着急。
“那她这什么时候才不疼啊，她现在讲话都讲不出来。”
我闭着嘴看着沈漫漫点点头，表示相同的疑问。
难道是在稷学院说的话太多了，就要哑了我的口，闭了我的言。
沈漫漫走远一点，给郑明璟腾出地方，行礼道：“稍后太医自会拿一些活血化瘀的药来，让人给太子妃推拿一下，明日便可痊愈了，只是小心别再磕着碰着了。”
郑明璟听了这句话，没那么着急了，直起身对沈漫漫道：“麻烦沈小姐了，刚刚失礼之处，还请小姐见谅我在这里给你赔罪。”说完，拱手躬了一躬。
沈漫漫连忙还礼：“既然无事，那臣女便告退回府了。”
我站起来，看向花椒子，想让她送送沈漫漫。
花椒子领会，引沈漫漫出了门。
我复又坐下，看着站在我前面郑明璟，想问他刚才跑着跑着为什么要停下来，又记着现在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忽然目光无限幽怨，撒气似的朝他胸口锤了一拳。
他无声接过我一拳，在我一旁坐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热毛巾，敷在我下颌。暖暖的，增了分舒适。
一会后，太医带着提着药箱的小随从进来了。
“禀太子殿下，刚刚在路上沈小姐已经和微臣言明太子妃的状况，待臣拿两瓶膏药给太子妃擦擦，休息半日，便也无碍。”
说完从药箱里拿出两瓶药。
回来的花椒子接了药，正要给我擦，郑明璟止住她，自己清洗了手，说了句：“让我来，你们退下吧。”
我一听这话，急着看向花椒子，猛的摇头。
大意是：往事可鉴，他靠不住。
花椒子连忙握紧瓶子，道：“还是让奴来吧，万一太子殿下没轻没重的，太子妃不知道又要疼多久呢。”
郑明璟闻言，偏头看向我，低声道：“你果真不想让我上药。”
我摇头，拒绝明确。
他起身一把夺过花椒子手里的药瓶，脸在我面前摇晃。
“那我今天上定了。”
我虽然下颌痛，但手脚功夫可没废，正要稳住脑袋抬手抢，却被他一手制住。
眉飞色舞的都是得意。
“怎么不相信我呢，你坐好就行了。”
我没办法，只能坐下，任他摆布我的下巴。
他打开药瓶塞子，把药膏倒在自己手上，双手揉搓了开。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他的手，紧紧地盯着，慢慢地把药膏揉开，神色极其认真。
看他这样子，想必他上手的话也疼不到哪里去吧。
我扬起下巴方便他上药，他凑近我，手在我下巴之下四处游走，想找一个好位置好姿势。
等到体温的暖意和药膏的清凉融合着从下巴传来，我不禁抿起了嘴角，喟叹一声。
舒服。
随着他的揉搓，下巴的凉意渐渐被温热覆盖，我闭上眼，双手撑着软榻，脚开始不自觉地晃荡。
“好了。”
好了？竟然这么快。
我睁开眼，目光所及便是他的胸膛，他胸前的衣服有了一些褶皱，肯定是把我抱在怀里时我蹭着蹭着留下的。
他的胸膛也被我的下巴磕到了，也不知道嗑地疼不疼？
想到此处，我伸出指尖戳了戳他被我嗑到的地方。
他被我戳了一下，立马整个人都倒在了榻上，捂着自己的胸口，无赖笑道：“疼。”
好拙劣的表演。
我撇嘴，送他一个至纯至真的白眼。
我嗑着了下巴也就疼一会，他几层衣服穿在身上，又是绒又是毛的，疼个大头鬼。
他收到我的白眼，勾着我的脖子把我也摊倒在榻上，另一只手支着脑袋，皱眉道：“是真疼，蓁蓁你别不信。”
眼睛里的光，狡黠地像只狐狸。
我把他勾在我脖子上的手撇开，转头背着他，懒得听他信口胡沁。
哪里有这么会勾引人的狐狸。
“其实你受伤也不能怪我，谁让你说如果我让你抓住，我就跑不了了。你说出这样的话来惹我，我就想着干脆让你抓住算了。如今你委屈，我还觉得委屈呢。”
呼出的热气呵在我耳尖，挠的直痒痒。
我偷偷看周围，侍女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退出去了，才扭过头去看他。
他依旧支着脑袋，看我转过头来，笑得魅惑，眉目像写意的丹青，晕开了皆是风流。
我看着这样的笑，忽然感觉嗓子发干，连忙又把头转回去。
他就是一只会勾引人的狐狸，不然我这小心脏怎么砰砰砰的不停。
狐狸又开始说话了。
“太后当初安排这稷学院里的男女学生，还有个用处，就是给机会让贵胄公子与世家千金相处，方便日后赐婚。所以即使那些读书的人遵礼守矩，但暗生情愫也不可避免。你虽然已经嫁给了我，但母后破例让你也和我们一起读书，不仅是怕你无聊，更是让你看好我，免得我和哪个人不清不楚，让你生气。”
鬼才生气，讲的好像谁稀罕他似的。
我就不信，这稷学院的花花草草莺莺燕燕难道都天天求神拜佛地想踏进太子宫的门不成，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闭着眼假寐，不理他。
没得到我的回应，他似乎也很无趣，把支起的手放下，整个人都躺在榻上，压的榻往下一沉。
“我忘了蓁蓁现在不能讲话，不然蓁蓁肯定是要像炮轰子一样又说我自作聪明，又说我自以为是，又说我自作多情。”他想起了什么，低低地笑了一声，笑音从鼻子里颤出来，“尽管这几个词是一样的意思，可你生气的时候，就是喜欢巴拉巴拉说个不停，一句话要当三句话说。”
我依旧不听他的话，手指来回抚摸着榻上的茸芯，看它在光下明暗交变，一时玩的上了兴头，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待睁开眼，窗外已经是淡淡的暮色笼罩，我从床上下来，看着窗外的夜色，挂着的宫灯散着幽幽亮光，反射在铺满冰的地面，使地面明亮了很多。
周围安静的都听不见鸟叫虫鸣，我才想起来在郑国这正是严冬腊月。
似乎除夕也快要到了。
“太子妃，你醒了，我立马传晚膳。”顾嬷嬷见我出了屏风，上前来服侍。
我坐在饭桌前，整个人还有一点迷糊，用手肘支起脑袋，睡眼惺忪，看着憧憧的人影在面前晃动。
“顾嬷嬷，晚膳传的是什么呀？”
“殿下，你能好好说话了？”花椒子欣喜道。
“嗯？哦对，我今天伤到了。”
花椒子把菜端到桌子上，笑道：“看太子妃还迷糊着呢，看看今天晚上的菜色吧，全是太子妃爱吃的。”
“鲶鱼烧茄子。”
“红烧扣肉。”
“酸菜排骨。”
“红烧肘子。”
我看着这一盘盘的，整个菜盘子像被油浸过似的，不免问花椒子：“花椒子，这些菜，是不是太过于油腻啊？”
“殿下，这都是太子吩咐的，说菜都按太子妃爱吃的上，这不就是太子妃平日最爱吃的吗？”
“我爱吃那是因为在楚国，饮食清淡，这些菜吃的少。现在我们在郑国，天天吃这些，你不怕长一身膘啊，啊？”
“太子妃你别急嘛，还是有清淡一点的菜等着上的。”
“把鲶鱼烧茄子留下，这些菜都撤掉，上一点清淡的。嫂嫂之前说过，晚上吃太油腻的不好，容易发胖。”我拿着筷子对她谆谆教诲。
花椒子闻言，叫侍女把这几碗都撤下去，上了几碗清淡一点的。
“其实太子妃也不必这么担心，在郑国这几层衣服包粽子似的穿在身上，长胖点也没人看出来的。”
“你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嫁不出去的。”
花椒子听着这话，开始打趣我：“太子妃倒是嫁出去了，怎么样，太子殿下，姑爷，他的推拿不错吧。”
我停下筷子，用余光睨她一眼，又继续用膳。
“还不错，是挺舒服的。”
嘴角开始不自觉地上扬了。
“说到太子殿下，奴今日倒是听说昨夜太子殿下去了教坊司。”
我瞅着桌子上的菜色，青色在洁白莹润的碟子中显得葱翠。
“小猎户自然是要吃荤的，这有什么奇怪的？”
“刚刚有人来报过，说明日太子妃散学后便可以直接住到宫外的太子府了。”
“哦，好。你把我的东西都带上，别落下什么。”
用完膳，窗外月色初初，花椒子叫侍女来收拾残羹，道：“太子妃用完膳可愿意出去走一走。”
我看着外面树上打着的霜花，“这么冷的天儿，有什么好走的，我还是继续睡觉去得了。”
“太子妃睡完就吃，吃完就睡，和猪一样的过着日子，这就不怕长胖了？”
我走向屏风内，洗漱完躺在被子里。
“怕什么，反正都嫁出去了。”
花椒子替我掖好被窝，正欲离开，我叫住她。
“诶，等一下，如果，如果下次再打听到郑明璟进了教坊司，你记得要告诉我。”
“是，我的太子妃。”她捂着嘴笑着离开。
听到这句话，我满意的点了点头，闭着眼去梦周公。
“猪生，你去过你们郑国的教坊司吗？”
“你们郑国教坊司最好看的花魁娘子是谁？”
“可有我们楚国闲花阁的娘子们好看？”
我看着远处碧波荡漾的岫江，溅玉飞珠，光影如幻。在岫山和岫江之间，是蒸腾的水汽弥漫，可堪神往。
他就坐在我旁边，嘴里叼着的是岫江旁随手摘的狗牙根，大胡子拉碴的，给脸上添了粗狂之气。
“婉若飞烟，阮阮楼中妙娘子；柔如扶柳，琵琶弦上解语花，说的就是郑国花魁娘子顾阮阮。”
我扭头看了旁边眺望远方的猪生，锤他一拳，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懂的这个呢，肚子里有点货啊。”
“这你可不知道，这是我们明庭太子亲自给顾阮阮题的字，就挂在阮阮楼门口，来往行人，谁看不到？”
“这样的妙人，想必我是没机会看到了。”
“怎么，你不去我们郑国玩玩。”
“我要回楚国了，这事情没办成，要回家被哥哥安排了。”
他听我这话，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道：“楚姑娘，你也莫要伤心了，我看那姓顾的便很不识抬举，这样貌美如花的姑娘还不娶回家，等留着给别人抢了，看他肠子不悔青。楚姑娘，你等我。。。等我给你猎两只小兔子来烤着吃，吃完就把那男人忘了。”
我笑他，拼命掩饰嗓子里的哭腔：“以后见都见不着了，哪里去看他肠子悔青啊。我也就是想让继续他和我在一起，他都和我在一起好多年了，我的书是他教的，功夫是他和我一起练的，我习惯了他在身边，我以为他也习惯了，怎么就忽然想离开了呢。”
我以为我为他穿上红装，他就会怜我赤诚，和我回去。却原来，聚散离合，半点不由人。
“没关系楚姑娘，若是哪天老天不开眼你真的嫁出去了，我就在郑国帮你看看他有没有哭晕在家里。”
我从旁边拾起一块小石头，丢他，道：“你才老天不开眼，老天开眼才不会让你娶着媳妇。”
“若是我有一日把那朝思暮想的顾娘子娶回家，就要谢楚姑娘吉言了。”他和我打着哈哈。
我破涕为笑：“猪生，谢谢你。”
“还有，猪生，你这个大胡子可真丑。”
刹那间时光往回，仿佛自己在岫山悄然相遇，蔓草斜阳，山色空蒙，长虹隐现。
水光潋滟，深山落雨，原来是青春作伴，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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