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后，林娇娇就不学诗书了，生辰第二天，父亲邀请唐礼老师单独吃了饭。
“前阵，娇娇学习的热情一下上来了，我都知道，做老师的功不可没，感谢唐先生六年来的倾囊相授。”
“为人师表，学生好就是自己好，教育她是我的本分。”唐礼端起酒杯回敬了林老爷一杯。林娇娇这顿饭倒吃的安静。
酒过三巡 ，唐礼告别了三人，结算了这一年的酬劳，离开了 。
“老师，老师，等等我。”林娇娇急忙从府里追出来。
“娇娇？”
“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该改口了。”
“你以后会去哪？”林娇娇胸上一起一伏，大口喘着气。
“没想好。”
“你也知道我爱的是游山玩水。”唐礼说到这儿，笑了起来，年过三十却还散发着书生特有的清淡雅致，“我还记得你八岁那年吵着要跟我一起去游山玩水，学轻功。”
“别说以前，就是现在，你如果带我去，我也绝对答应。”唐礼好像在安慰她，离别的伤感消散了不少。
“你以后要好好学本事，才能安身立命，老师希望你越来越好，说不定等我变成老公公了，走在路上，突然听说林家一女取得了多大的成就。”唐礼用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一定好好学习。”
“那，唐某就此告别了，请林小姐留步吧。”
“告，辞。”
那人转身向背对着阳光的地方走去。
“老师！”
“谢谢您这些年的孜孜教导。”唐礼轻笑着挥手。林娇娇走回去的一路都在流泪，六年了，唐礼陪伴了自己从孩童到少女。最后他的住址也没有要到。
那几日，林娇娇也告别了王星南。他好像长大了不少，在自家私塾里越来越努力地学习经商之道，听他说，他的大哥早已成家了，二姐也嫁人了，平常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林府自那以后也请了教养嬷嬷。
离别，像一个风铃，摇醒了这座城里一个个少年。
天波易谢，寸暑难留。三载春秋，关于战事的风言风语随时间一起到了西琼城。
屏障后，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一个少女站在雨后的窗前，望着布满苔藓的房瓦。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正值大好年华。
“青青，今天可是一月十九。”声若黄莺出谷。
“回小姐，正是。”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乖巧了。”林娇娇轻笑。
今日的林府似与往常无异，到了正午，家里来了几个平日与林府走的很近的亲戚，备了上好的饭菜，才有些过生辰地意味。
“今日是娇娇的及笄之年，我们敬她一杯。”施延夏看着自己长大的女儿，眼里含着无限的自豪。
回到闺房，能做的事只有刺绣，弹琴，练舞。她的房间搬到二楼了。
“这个动作要柔，怎么还不会！”
“脚抬高点，腰往下，保持这个姿势别动。”说着，嬷嬷就端起了茶杯。
“嬷…嬷，要摔了…撑不住了。”林娇娇此刻脸憋的通红，脚开始不停地颤抖，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骨头重重撞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她的手肘磕到地面，疼到面色发白。
“无用！”责备她的，是个眼角布满皱纹，身体却十分壮硕的妇人。她是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据说只要是她教养的女儿，没有一个不懂事的。
“自己起来！”
一周中，林娇娇最害怕的就是教养嬷嬷教习舞蹈的那天，无论多艰难，她也不能有一丝怨言。父亲为了请到她，花费了许多心力。嫁人，是女子第二次命运的转折，也是大多数女子唯一自己争取的机会。每次找母亲诉苦，她总狠下心，坚决不换嬷嬷。施延夏只希望女儿吃了苦中苦，能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一生无波无澜。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短短数月，征兵三次！无论男女，六十以下就可以报名，朝廷发放五两补贴，若是一个地方征兵人数没达到要求，就真的要强征了。林御，也再没有回来过一次，林父林母靠着这么多年积累的人脉，保住一家不受侵扰。
林娇娇也发觉父亲额角爬上的丝丝白发，夜里，父母的房间总传出话语声。
因为今天是林娇娇生辰，她向父母提出要自己去买些胭脂衣裳的要求，这才答应放她出门。实则是为了和王星南见面。
“娇娇。”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笑容。距离上次见面，过去已经快要半年了。
“星南。”少女莞尔一笑，眼里是久别之后重逢的丝丝柔情。
“上次你来我家过生日时，送了我一个火铳，要是真的被我父母看见了，估计要灭了你。”
“那时还小嘛，不知道送你什么，偶然听见大人们在谈论战事，我才偷偷请了师傅来做。”王星南说着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
那个曾经在关府旁卖菜的阿婆已经不在了，街边成群的孩童也只剩寥寥几人。
“大概，大荥王朝已经不复当年盛况了。”
林娇娇不敢思考她的未来，当灾难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真切地感受到人的力量，是多么无渺小。
突然，“我阿爹阿娘都征去了，我家只有我和没断奶的弟弟啊。”一个瘦的像架子的少女瘫坐在地上，哭的眼睛已经肿的不像话了，死死扒着地面，强行被官兵拖着走。
“你们带走了我，我死了不要紧，我弟弟怎么办啊。”女孩哭的越来越大声，企图引来围观者，像溺水的人拼命抓稻草。
林娇娇实在忍不了了，冲了上去。“诶，娇娇…”
“这位大哥，她看着才不过十岁吧，家里还有弟弟要养，要不放过她吧。”林娇娇知道自己都话不足以让人信服，但她忍不了了。
“放了她？”
“那你上还是谁上战场？”官兵轻蔑地看向衣着华丽的少女。
她顿时哑口无言，“姐姐，姐姐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女孩直接抱住了林娇娇的脚，让她寸步行。“大家都来看看啊，达官贵人就是好哇，养的亭亭玉立，只能让我们这种草民替他们上战场，替他们送死！”小女孩像疯了般，嘶吼着，她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周围的人都不敢靠太近，围成一圈对林娇娇指指点点 。
王星南拨开人群，马上把小女孩的手拉开，“啊，啊大家都来看看，他就是这样对人的。”她尖叫着，手指一根根被掰开，终于，松手了。官兵再次把她拉走，这次，她目光呆滞了，看着人群冷笑，眼泪就这样直直的流下。
林娇娇还心有余悸，被抓的地方隐隐作痛 。
“娇娇，没事吧？”王星南蹲下身想查看伤势。
“和那个女孩比，这算什么。”她退后一步，王星南略尴尬地站了起来 。
“一番闹剧，我也该走了，还要买些东西敷衍家里。”
“…好。”林娇娇抄近路往胭脂铺走去。”哇啊啊…哇…啊…”林娇娇吓得倒吸一口气，角落里，是饿极了的婴儿在哭啼，她心里已经猜到了，这就是那女孩说的弟弟。她的心口绞痛，知道自己不该管，就把婴儿抱到一户人家门口，留下了头上的金钗，迅速离开，再停留，她怕自己会恨死自己。
少女你不懂，这世界善变。唯有变，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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