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寻常之酒,被清风吹的荡开了涟漪,自屋檐下绕来的酒淡香便一直幽幽萦绕着梁顶,饮下去后竟然会想起无数个梦中的悖论,比如说一件什么..一件壮阔的历史,只是李花非要白的招摇,在昏沉沉的余味中,我从唐三彩梦到烧釉的青瓷,颜色则是水灵灵的、典雅的,抬眼看去,含元殿的金壁坍缩成一纸粉末,我大声嚷道:“事与愿违乃常有之事,我辈命运多舛,长生当真是如幻灭!”因为这样,我总认为生存需要些桀骜和叛逆,尽管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波澜被永远留在我的年少,这每一层浪中呢,是胎死的月亮,一百次都不能扣合*。于谈判未果后的日子遂别大内,叫:听碧玉春水剑的放纵。我抚掌一副从容模样步过百溪,指节顶剑入鞘身,至今大潮仍能翻过高阁,细沫浮泥,如同我这一颗好像有些沉的心,飘忽着不定。
这世界上自然不缺各种我所厌烦的,包括失望与痛感。他妈的,非要在烟灰里寻历史。男男女女,人人鬼鬼,向着阎罗去自缢,一袭绸缎子化灰,肤若凝脂的鬼撅着樱桃口,不料是一股袭心浓血要呛出,大马金刀的鬼正要抬手偷去日落,我再看那些三番五次死于冷兵器的鬼,身上横竖大多两道疤,则大多是江湖鬼,可谁能阻止这『该叹咏的半字不出,连篇的寡淡都在张牙舞爪』的病,我想,别矫情半辈子了,回到神龙元年好好做武侠梦吧。若我今生知晓月如何坠湖,怎么触手可及,背后一道剑痕都没有,下辈子或许就沦落同胡人马贼晒死在黄沙里的结局,手中攥着一本皱的紧的诗册,一字也未读懂过。抱歉,酒意正在发酵,现在我的魂魄正赶上了从江南往洛阳的路途,看见一支放肆的桃花遍野奔去,蒙太奇将镜头分割成连续的画面,于是仙人掌、机车、整个太阳都残酷的垂死在锡罐的光泽边,这些本不属于唐的,却再次重逢了。又是什么不太正规的流光溢彩闯进梦里,扶桑的刃切在樱上,山鬼往妆奁里放些武士的肩胛骨,敲击乐倏地奏起,回头依然“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从我的剑影旁,本就读不出光的流转,寂寞如雪的一点,从中涌来,渐渐凝成了孤胆的侠士。
我貌似是清醒了,以情绪记叙,意识到我是李白,天下无双的那一个。而从昨日起,翻阅至四百三十七卷的古籍中拓印下曾经一个宇宙的古往今来,刀枪剑戟恶狠狠地践踏着几千年的疆土,可我的主场在于春醪时生浮蚁,黄昏只能是虚浮的落于柳梢头,我剥落一衣的絮花,此时坐于城墙,朱雀门如被淋上明艳的鲜彩,而我觉得不怎么真实的,则就是最真实的,对了,这也是悖论之一吗?就像前阵子是在梦里用鲜血泼出来的《世纪末》,字里行间都是跳跃的毁灭,关于“古人”们的灾难,以及文明的陨灭,尽管是臆想的方式呈现,但油然而生的痛却极其清晰。只有是魏晋时代的风骨被一笔带过,孤傲的诗人都在一个同名为李唐的时代死去,侍女们端着小瓮在石砖上踱步而来,后来,才子们手捧一台砚,从滕王阁到黄鹤楼,诡谲的云波拧干了各路诗情,缓缓磨灭着朱颜鹤发的各位。这终章是古道西风摧出的是一滩污血,殒裂的白鹭洲再无明月,我所见瓢泼,我所见山雨不止,彼时大圜未曾有如今的黄与红的交织。再至高度发达的文明毁掉万物之前,无论怀古的文人,还是现代的印象诗人,眼睛中总带有无法平静的忧愁,他们深知山河古川是伤口,是奔腾着溪流涌泉的伤口,庆幸的是被称作为“思想”的名词,像一道青紫电光呼啸而来的霹雳,铮然出鞘,延续至今。
而今,踏上这方万年后的土地,朝政中滑腻的奸邪,潮湿的嫉妒,与万千奏疏中为国为民的呕心悲怆相抵,臣子漂泊数十年的辛酸老泪,于阖眼之际望得盛世已安,金瓯无缺。苍天叩问我等究竟追求为何,苍穹间传来了壮阔的“大风起兮”,魔种起义被视作异端反抗,一代帝王倒下,一代新主继又着手掌管,老死的过客递去辗转千年的一个眼神,我仅仅诉说着这一切,作为一个新的过客。我啊,我只记得我的剑诞生在烟尘中,诞生在沉默的豪气中,也是老匠用烧鸿蒙初开的锻剑火,无比冷的淬锋水,在一锤一打一点一滴造就的。我的骏马仰天长啸,银鞭扬尘拍马臀,马蹄声由清晰渐渐转为模糊,一拱双手引杯饮浊酒,青丝覆霜催人老,恍然间,朝霞似血的,碧空如洗的悲欢劈开了世界的大陆,多年前的一夜,我一醉眠三日,从此金樽只愿举予玲珑月,无限千山等狂吟,临云的蜀山颠大抵是我梦中仙风道骨的多年,所以我浪漫无端,偏执好胜,更有大义凛然,总爱回忆,总爱讲的一件事,就是关于河洛青年杰出剑客的奋斗史。其戏剧性,可谓一刀子天外飞仙风雨欲来,我饱读的剑谱不在少,《浑元剑经》有其髓千言,先开七窍,飞来飞去,且变化莫测,资禀阴阳炉火,提,涌泉泥丸,催,天目少停!智者看招,知己战退与否,简称有点眼力见。凡剑术有法有势,即:玄铁铸龙泉,物我该合一,其气浩然也,需韬光养晦,厚德承载;其鞘藏锋也,需收敛血性,以柔炼刚。我提剑唱阳关三叠的时候,一直都懒得濯锋,倒退回十二岁在私塾摸爬滚打,在五尺卷轴中窥得指腹经纶,敢写百尺危楼,斩鲸骑虎,子夜更阑赤脚秉着黑烛向佛陀借光;十八岁辞别先生,喜观看三教九流比划,但那都是称之为花里胡哨的东西,根本不能索命,杀不了人。二十又二,克绍箕裘的当然不姓李,想喝泛起潋滟的清酒,惬意之余斩余孽,八拍二泉映月,洋洋洒洒叫好声,我春风楼挥袖一坐道,诸位听懂掌声,此乃,潜龙勿用而已。随即鸣雷随着一阵罡风轰动平康,妓子一杯觥倒地不起。
陈词滥调说得透,哪管它青红皂白对与错,无人能把庸俗风花写得炽热了,糜烂的新时代总在酒缸中浸泡着,营造众人皆醉的假象,我就这么看着水天一色,看着万千变化中的定数,原来我也快要醉了。
我二十年不算平淡的经历已概括完毕,也深感我迟早将死在这固化的烂摊子下,不够决绝,不够果断,不够有决策力,不够潇洒,更不够格去吟“窗前明月光”了,然而我将被铭记。死得其所,我心甘,因死后,跌碎成千瓣万瓣的月光,孤意、冷峭、撞进了这一方的残垣,云卷云舒都在等待曛日黄昏,青山寒雨仿佛在古刹钟音下能敲出声,这正是有且仅有的最后。不过死前,我要祭我年轻时垂怜我的红颜,一位握得起剑的女人,而在我真正拿起青莲之剑前,换了十三把铁剑木剑软剑,她的一生可谓无波澜的铜镜面,映照出模糊的边际,女人的泪似乎都流在了生死,但无关人类的痛痒,而是一只撞死的麻雀,一头濒危的犬,一匹腿瘸的老马,她情愿,但我年轻之时未曾解过几分,浓郁的笔锋以一盏墨向四处延展,我摇头,我叹气,一字无成。儿时的枣马木剑在青烟中化作多年后侠客集中的遗憾,我的双眼瞧见魂魄在游离中难寻归处,而一竹恰巧足以制笛,于漂泊舟渡千万水的路上,笛音洒满旷古,九霄之中,思接八荒,指尖堵住六孔的哑音中剩下缓缓抽气的叹息,不仅是蜃楼子民的流浪,在苏烈将军离去整一载后,前所未有的寒冷席卷长城,大雪在炽热的掌中消融不去。庭前池塘又迎簌簌落叶,我诗当怅秋风,伫听天地间谈笑声,弹指间,劲骨的笔,洇墨的纸,蛰伏在瘦瘦的溪水,瘦瘦的伤口中。
盛世啊,当然要发展,暂能以心底存海的诗人自称,未来一日能否避免诸如“灏灏芝瑞,以文太平”的笑话,我只将一柄剑负于身后不再去想。曾几时,一杆浓墨摔成碎金,我几度看山是山,日轮顺着山壑发黑的脊背坠下,但一点我最不愿认的乃是剑与笔一并发钝,好一个盛世如此,九垓揽下金乌,双眼沉下一片阴翳,万家灯火如此光怪陆离的照应,一朵纸莲浮向长安的尽头。至此,一场日落降临河洛,而我久立于城墙之上,朱雀门、春雨万剑、望舒雪刀,荣兰帖,冷兵器与失传之谱构造的一个江湖与现实缠绕着,一切都茫茫,我灵魂之内的大世界,究竟有没有一个确切的日落?最后因困倦,我伏在案边,酒在分秒的流逝里依然荡漾,岁月狠辣的鞭笞着我的壮志,但心难同岁月共老,倘若我再抓起龙泉,出鞘前,我想起,竟然在某年间,向着黑夜浸湿我的背影前进,而二十岁,本应看不到我一生的尽头,梦里却有着满座三千友,天星北斗皆为一位放歌的白衣诗人所出,剑被平放于地,酒杯倾倒八百杯的狂气。
诗者脚步虚晃在万年前同样的黑夜,他的目光一转落在我肩侧,我愕然,朗声大笑见是说,如今,也有谪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