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南山

浅袭回来已经一周了，每天除了在屋子里写写画画，闲暇时都靠在门边看南面起伏的山峦。

师父唤我烧壶水沏杯新茶，他手里杯中的茶水已经没了味道。我接过他递来的杯子，看见他疲惫的侧脸，眼角有些微皱纹。

“一会儿你去看看小袭吧，她总一个人待着闷闷的”。我疑惑师父为什么不去看看她，后来想明白了，大概是他为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锁。

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锁。

自己亲手锁上，却遗失了钥匙。所以一直等待着捡到钥匙的人可以送还。

浅袭正在画板前调着颜色。橙黄，柠檬绿湖蓝。身边地面散落着已经完成的画作，不同的明亮的色彩，交叠错落的纸张，像是打翻了的调色板。

师父总说浅袭小时候穿的像打翻的调色盘。

“真漂亮的颜色”

“杂志社又打电话催稿，我也得赶赶工了。”

她没有理会我继续画着。手上的这一张也快好了。

她放好画笔，说我们出去走走吧。画了很久真得太累了。我说好，就到处随便散散步吧。出了门，她望着南面的绿色小山。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大团一大团的墨绿，深邃地像要把人吸过去。

我们去了北面的荷花池。

记得吗，我们小时候总来这里玩。在这里写生画荷花。师父还总说我画的丑。

你画的很好。也很努力。

你也很努力啊。刚才看见你屋子里堆了那么多色彩画。

那些都是不要的，不是很满意的画。这次的画集很重要。我希望每张都是完美无缺的。

这即将是浅袭的第三本画集。她平日里也会为美术杂志投稿。算是小有名气的画家了。我于偶然间翻看过她的画集，在一摞从邻居借阅的杂志里。张张都是令人眩晕的颜色，迷幻地像是某种梦境。我试着告诉自己这是某个不相关的人的作品，然而纸张右下角那熟悉的字迹像是在闪闪发亮，无法忽视。我惊讶于她的造诣，但毕竟四年过去了，没有理由不会成长。就像我笔下的山水，从不擅长的黑白山水，在浅袭离开后的日日夜夜里，也学会变得诗意了。

夜晚，起风了。我们沿着小路回去。路上我问她还会再离开吗。她说还没想好，不知道。师父总担心浅袭会再次离开，然后时隔几年又几年，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回来。

我知道浅袭现在还不会离开，她还有未了的事。

已经步入六月，天气越发热起来。院子里晾着的衣服很快会干。小院里已经晾起很多衣物，白色，黑色，灰色。偶尔风起吹得衣角飘动。浅袭将衣服件件收了下来，那些单调的颜色让人觉得眼睛疲累。从那刻我就知道浅袭已经不是从前的浅袭了。或许更早就不是了，在浅袭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裙子回来时，在目光游转于她张张魔幻明亮的画作时，在我张口却再也说不出那已成为习惯的“小袭”二字时，在看见她总眺望南面的墨绿山峦时……多到数不过来的片刻，不断重合分裂再重组的影像让人晕晕的。该死的偏头痛。

就这样平淡的日子流逝着，一如过往的每分每秒。让人无奈，有时会猝不及防。

我曾无数次的幻想回到四年前的那个夏天，一些都完好如初，没有更多噩梦惊扰的七月。我上前挡住浅袭巨大行李箱的去路，我果断拒绝她想学色彩的请求，我告诉自己我们两个，加上顾影安我们三个都会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可是没有回旋余地了。而且今年的七月要来了。

七月十一日。小雨。凌晨。

浅袭不在房间。果然。

走出院子。南面的山绿幽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