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浅袭初识是在下一个下午,我无意望见她背影的三天后。
我记得那时我正在临摹一幅荷花图,师父交代过这幅画要画好。在小小的书房里,夏天独有的清新潮湿与因闷热产生的汗水味道混合,夹杂着浓郁的墨香,慢慢发酵。
也许是太沉浸于自己的创作,竟没有察觉执笔的右侧多了一位女孩。现在想来,真是好奇为什么没察觉呢?她身上的铃铛声永远是清脆的。
“画地真漂亮呢”
很突兀地夸奖,右手不经意地抖动,把“曲院风荷”的“荷”的横拉地好长。
“真抱歉啊。怪不得爸爸说别人画画时得安静些呢。” 那时我知道了,她原来是师父的女儿。
就这样,浅袭安静地看着我重新画了一幅,她还建议我把写荷花的诗题上去。
那是我第一幅拿得出手的画作。
由于是在夏天认识浅袭的缘故,她总给我一种生机朝气的感觉。她爱穿五彩斑斓的长裙子,草编织的凉鞋。一笑起来声音就像她腰间的铃铛般悦耳动听。从那天起,我们像是好不容易找到玩伴一样,经常凑在一起学画。偶尔在开满蔷薇的小院写生,亦或乖乖坐在师父的藤椅旁,听他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个不停的京剧昆曲。
浅袭画画很好看,尤其是黑白山水画,总给人一种诗词的意境。这让我很费解:爱穿花衣服的姑娘怎么会画出这么宁静的画作。可她却认为这是邂逅内心世界的神秘路程。
那我的内心世界呢?阴森的雨夜噩梦,对未知的恐惧,对单调生活的厌倦…自从那抹朱红色跃上宣纸,我就决定画色彩洋溢的画。就像浅袭的花裙子装点着小镇,我也要用色彩装点我的人生。浅袭有时候会笑我,“凉寂”,你的名字和性格一样,“苍凉,沉寂”。但为什么画出的画那么绚烂?
我惊讶于她对我性格的窥破,亦因她对我往事的无知感到无奈。我是个注重过去的孩子,而浅袭却恰好相反。
当我们坐在岸边看来来往往的船帆时,浅袭总叹气说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在这个有点自我封闭的古镇里,浅袭把从船夫商人游客们那里听来的趣事一一讲给我听。她会讲都市的高楼耸立,讲密布的港湾及游轮,讲夜晚的霓虹灯火,和那些盲目游走于世间的众生百态。
她终究是向往未来的。一直以来都是。
我被她描述的幻像震撼。但我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个小镇,已经劝说自己属于这里,我没有勇气踏出这片土地。看着浅袭讲故事时眼中跳动的光,我忽地感到不安。我知道,她终究会离我而去,离这个小镇而去。
我们是不同的人。
如果说我是苍凉沉寂的,浅袭就是我的反义词。我一直在想她会不会嫌我枯燥乏味没有活力。但恰恰相反,她拥有一种把人推向快乐的魔力。和她聊天时,我会忘记那些可怕的噩梦,那些紧紧困住我的情绪。现在想来,当真是一段快乐的记忆。
浅袭比我小一岁,但一直以来我都把她当做同龄人看待。她从不示弱。在这个古老的村落,重男轻女的观念萦绕在每个人心头。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师父会收留我这个讨人厌又爱哭鼻子的小鬼。师父最初不愿意教她画技,说是女孩子会那么多也没用。可是,听说浅袭在五六岁时就偷偷溜进师父的书房,翻出几张画自己临摹。师父的墨汁宣纸毛笔经常奇怪消失是常事。想想真是好笑呢。浅袭五岁那年秋天,她拿刚学会的对虾画跟同学比高下。明明赢了却被师父发现偷学的事实,被罚清理院子的落叶。后来不知怎的师父就教她学画了。每每谈起这段“光辉”往事,她总是一付骄傲的样子,像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四季停停走走,转眼三年。我们两个的关系一直很好。后来,顾影安来了。
再后来我们三个的关系一直很好。这是我曾经从不怀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