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寂很早就醒来了,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近乎凌晨的雨淅淅沥沥的,这个时节下雨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悄悄走出屋子,凉寂来浅袭的屋前,房门虚掩着,没有经过片刻思考,他便拉开门,看见满地散落的画纸,一张又一张。
浅袭去看他了。
南面的小山或许因为下雨的缘故,变得雾蒙蒙的,像是被缠绕着绿色的纱巾。山间原本窄窄的石梯因为雨水而格外不好走。凉寂一边打伞一边向上攀登着。爬到半山腰是看见那座古祠,师父常来这里祭祀打扫。路程刚刚走了一半,凉寂就疲惫不堪,细密的汗珠一点一点从额头沁出来。他在想,浅袭爬这石梯时会不会觉得累呢。小时候他们总认为这不知通往何处的石梯很长很长,攀登起来很费力。可是现在,自己一咬牙不也一样走过了半山腰吗?
终于,快到山顶了。凉寂偏离了有石梯的小路向右侧走去。山路算是平缓,可是雨水也将土壤淋得泥泞不堪。勉强走过一段路程后,于周身繁盛的绿色间,凉寂望见她。打着黑色雨伞的浅袭,安静得站在那里,她头顶的树木因风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她面前的石碑就这样伫立着,立在凉寂心里。石碑上很简单的几个字——“顾影安之墓”,就这样刻着,刻在凉寂心里。凉寂本来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说,劝浅袭的,劝自己的,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什么他肯定希望我们快乐…可到了这石碑前,它们统统不见了,像是被施以奇怪的魔力。无数言语在发声前就消失于喉咙,消失于脑海,只听见身边连绵不断的雨水拍落地面。
像极了没有尽头的、悲伤。泛滥成灾。
凉寂看着浅袭的侧脸,面无表情,像是记忆中巴士上父亲的侧脸,陌生又熟悉。
这么多年了,该放下了。
那你呢,你也放下了吗?
我…
这是无法忘却的,死亡真是强大的力量。我不是没有试过,可是真的做不到啊。怎么忍心呢?故作坚强的说我真的不在乎,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凉寂,别再骗自己了。
浅袭哭的泣不成声。
凉寂,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总表现出冷漠镇定的样子,所有人都会被这种沉稳吸引。就像是当年我经过书房被认真做画的你吸引。可是说到底你骨子里是软弱的,太容易妥协,太容易欺骗自己。你整个人就是个巨大的伤口。我们都是可悲的人。顾影安他也是。接受它吧,它是你生命的一部分。
你小时候爱画色彩,厌恶黑白,我想我知道为什么,那是一种伪装。躲在各种颜色的遮蔽下麻醉自己,试着告诉别人你内心的热情洋溢。可是不,我知道你内心是冰冷的。你抱怨抛弃你的父母,甚至痛恨被父母抛弃的自己,这些我都能看出来的。伪装是件难事。就像我小时候画黑白山水不过是劝说自己安静地审视一切。可我透过那些安静的画作却还是看到了热情的内心,冲动而盲目,不记一切代价后果,伤了他人又伤了自己。我无意看见了你的沉寂而心驰神往,一心想成为你这样的人。而你却因为我的热情开始用色彩装点生活。真是可笑呢。画作与性格的违背是痛苦的,因为它不能表达你内心的真实情绪。
所以你现在重画色彩是遵循性格?
凉寂心里清清楚楚,原本热情冲动的小袭不见了,他眼前的这个女子的的确确是安静的,沉稳的如同当年认真作画的自己。
你难道不知道原因吗?我改画色彩,不是为了自己内心的舒畅,也不可能再顺从性格。当年无忧无虑的小袭早就不见了,从我出走的那一刻起,从我拒绝所有人挽留的那刻起,从我看见顾影安的墓碑被平凡的立起的那刻开始,我便知道,你我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浅袭没有说出原因,可我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埋在这里长眠的那个人吗?顾影安这小子……
凉寂试着回忆顾影安第一次来到小镇的那天,那时候也是个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