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深处，不见故人

这年春季，杏花盛开，洁白无瑕的花朵纷纷绽放，一片一片的雪白熙攘着，远远望去，仿佛连上了天。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白居易看着心上人明媚的笑，心情不自觉地好了起来。连那人死缠烂打的模样也一点点淡去了。

面前的姑娘，称得上一句美人，一双杏眼波光潋滟，眼尾含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优雅大方，巧目盼兮。看得白居易心神荡漾，目光不自觉的黏在了她身上。

那姑娘折下路边盛开的杏花，别在发髻上。阳光细细碎碎地印在她柔和的侧颜上。她回眸一笑，眼里闪烁着春光。

可白居易脑中却不自觉的浮现出另外一个身影……

直到袖子被轻轻扯了扯，白居易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姑娘薄唇轻启，声音婉转中带了几分俏皮：＂乐天～在想什么呢，怎的和我在一起还会分神啊？＂

见白居易不答话，姑娘眉头轻皱：＂乐天？＂白居易笑了笑，甩了甩头，试图把脑中那个人的身影甩出去。＂奇怪，为何这个时候想起的……是他？＂

他牵起爱人的手，在开放着杏花的路上缓缓走着。努力想把那个令人厌烦的人赶出自己的世界。

他看着身边的姑娘笑着，心中不禁想到：那人总这么死皮赖脸，怎么比的上自己心爱的妻子？

于是收了思绪，一心一意地陪着妻子游园。看着她的笑颜，他逐渐淡忘了那个人的影子。

可正玩到兴头上，便见远方杏花深处，影影绰绰的透出一个青色的身影，那人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忙快走几步来到他面前，又在看到他牵着的姑娘时愣了一下，脸上泛起不知名的情绪，声音有说不出来的苦涩：＂乐天……你……＂

白居易猛然退了几步，他甚至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可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张口欲说什么。白居易有些无奈：“你怎么总缠着我？你没事干的吗？”眼见那人眼中浮出一丝落寞的忧伤，元稹唇角勾起一个僵硬的弧度，转身离开了。

可这一路上，眼角余光里却三番四次的浮现那个影子，细瘦的身形藏在如雪的杏花里，孤独又落寞。元稹魂不守舍地走在路上，脚步虚浮，他又想起白居易看那女子的眼神，脉脉含情。

那是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的温柔……

他的心脏猛然一缩，脚一软，摔倒在地……元稹就这样狼狈的趴在冰冷的地上，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下，打湿了一小片泥土。

他好想就这样下去，再也不起来了……

走在前面的白居易听到身后树林中传来隐隐约约的闷响，额角轻轻跳了一下，眉头越皱越紧，简单安慰妻子几句就头也不回的飞奔过去，就连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这反常的举动从何而来。心里絮絮叨叨的把那人骂了个遍：＂这人真是的……怎么这么烦人。＂

白居易跑到杏花林中，看到了跌倒的元稹，不禁皱紧了眉头，一把拉起他，数落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平地还能摔？”

可是面前脸色惨白，眼尾微红的人儿却让他怎么也生不起气。只好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带着欲盖弥彰的尴尬：＂咳，下次小心点，我可不会再扶你一次。＂

面前的人突然笑了，眼中似有星辰大海般灿烂明亮。霎时间，这十里杏花仿佛都失了色彩，白居易有些发愣，＂这人……竟是这么好看的吗？自己好似……从未注意过。＂便扭过头生硬的说道：＂好了……我，我先走了，阿离还在等我。＂便像逃跑似的走了。

元稹一个人站在原地，唇角上扬的弧度还未褪去：＂真可爱……＂

他转身，兀自笑着，一边回味白居易刚才的表现，一边慢慢地走了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激动，他慢慢地往回走。

他走在杏花小路上，眼前渐渐浮起很久以前的记忆。那时，他们正当年少，那天也是杏花盛开的日子，元稹牵过他的手，对他说……＂我喜欢你＂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你……对不起，我接受不了。＂

把那人殷切的眼神，炽热的感情抛在脑后，过上了＂正常＂的生活……

“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真的快乐过么？”白居易扶住前额，闭了闭眼睛，＂元微之＂这三个字，就像自己命中的劫数，渡不过又躲不开。

“ 也许……我们本不该相遇的。”白居易自顾自想着，伸手拈来一支杏花，把白嫩柔软花瓣辗碎在指尖……

“ 罢了，我们终是不可能的，又何必去在意。”

破碎的花瓣从指尖落下，又被路过的车马碾作尘泥。

杏花年复一年不知疲倦的开着，转眼间，许多年过去了。

元稹走了。

他走安安静静，没有葬礼，没有哭泣……

最后陪着他的，只有一块冰冷的石碑，和一封三十多年来仍未寄出的情书。

也是一日，行人将信递给白居易，说寄信人已故。

忽然一阵恍惚，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一部分从心里被挖去了似的，虽然他觉得这不过是幻觉，但…为什么心痛的感觉…如此真实。

手中的茶盏豁然离手，水花溅在雪白的衣袍上，染出了一大片污浊。

那天啊……笑话般一样，是个很好的天气，天高云淡，落叶纷飞。

像是那人的笑容，温柔和煦。

杏花已落，故人已去，一切温暖埋葬在了冰冷的泥土下，不复存在。

脸上传来冰冷的触感，抬手一碰，才知早已泪流满面。

“ 元微之……你真的很讨厌。”就连死了，也不让我安生……

“ 我这辈子，是躲不过你了。”

“ 我想你了……”

又是很多年过去，每当清明时节，都会有一个人来到元稹墓前，放下一支杏花……

世人都说，纵是乐天性情，醉吟风流，纵是浮云不系，俗世难留，终放不下一个他。

却是那年故人旧梦，一晌贪欢。

杏花深处，不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