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很久很久以前，早在左晔还没有名字的时候，左弃明就将她送上了不归山。

未古将那一天记得分外地清楚。倔强狼狈的少年与玉雪可爱的婴孩，就像森然冰冷的大雪与灿烂温暖的阳光，那样背道而驰又和谐仿佛得理所当然。

他想，好多年都没有人可以活着走上不归山的山顶了。未古看着那少年，数不清的污垢挡住了少年的五官却遮不住那些狰狞的伤。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撩起袍子为婴孩遮挡风雪。

是个红润可爱的婴孩，蜷在兄长怀里睡得毫无防备，像是山下人家喂养的小猪崽崽。呼噜噜，呼噜噜。

左弃明将怀里的孩子给他，良久郑重其事地对着他深深稽首。

他不能说话，那个拿去了左晔眼睛的丑陋妖怪同样地拿走了他的声音。

未古饶有兴致地戳了戳婴儿幼嫩的面庞:“你这小孩叫什么名字？”

左弃明摇了摇头。

父母死于她出生的那一个夜晚，一整个金堆玉砌的府邸在冲天的火光中付之一炬。

他抱着来不及睁开眼的幼妹，在暗卫的护送下逃往不知名的远方。

也曾无数次地回头，看见熊熊的烈火映亮了大半的天空。像除夕夜咻然绽开的焰火，美丽并且嚣张 。

忠心耿耿的卢二不忍，伸手捂住了他的眼:“公子，不要看。”

左弃明的眼睛痛得厉害，他想起娘亲濒死时的声嘶力竭。

阿暄，带上妹妹走啊！

他不愿，不舍。倔强地跪在母亲床前迟迟不肯动身。

要走，一起走。

然而他终究是无法抵抗地被卢二带出了府邸。

于是他虚弱力竭的母亲，大启王朝尊贵无双的公主殿下，就这样随着那一把大火化作灰烬。

长长久久地没有了。

遇见那个自称“命湮”妖怪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带出来的百余暗卫被赶尽杀绝，只剩了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毛头小子。

卢二死在一场箭雨，死时大雨倾盆冲走了他和其他人的血迹。他含着笑，声音断续微弱。他只是不舍地唤了声公子。

然后轰然倒下。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丑得令人发指的妖怪命湮。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那些铺天盖地的羽箭就这样有些突兀地凝固在了半空中。

“我是一个可以帮你实现愿望的妖怪。” 这妖怪慈眉善目地微笑，看起来怪异极了:“当然，你得付出等价的东西与我交换。”

左弃明冷眼打量了她半晌，不着痕迹地将怀里熟睡的孩子往残破的外袍里藏了藏。这孩子日日夜夜地陪伴在他身边，待他亲近万分，竟是一刻也不肯离开。

半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却足够让不谙世事的孩童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他的声音森冷至极，像是这半年来的颠沛流离:“你想要图谋我什么？”

他在心底仔细地算计着自己还有什么。然而他一无所有，很快就要连怀里这个小小的孩子都无法周全。

命湮怜悯地看着这小小的少年。他本是天家子孙，皇族后裔，尊贵无匹的存在。在期年之前，她与他曾在大启朝繁华旖旎的京都里有过一面之缘。

无数荣华富贵堆出来的骄纵公子哥儿，眉梢眼角都透着天不怕的嚣张。

哪里就是现在这个时时警惕处处小心的样子了。

她不着痕迹地微笑着，带着所有妖怪都没有的道貌岸然。

“公子命中注定是无妻无子福薄短寿之人，这皮囊与声音留着也是无用。不如舍与我罢。”左弃明淡淡地瞧着她，这妖怪不遗余力地引诱着他，透过那层微笑的假象，他想他听见了毒蛇“嘶嘶”吐芯的声音:“我可以答应你三个要求。”

像是生怕他不信，这妖怪放轻了声音窃窃地又强调了一遍:“任何要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