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山的山顶常年都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积雪,是个鼻涕都要冻成冰的地方。然而这里总是奇怪地盛开着别处都看不到的奇异花朵,喷香繁硕,入目尽是大片大片见所未见的妖艳美丽。
据说是因为这里有居住着山鬼的缘故。
山下的村子里世世代代地流传着山鬼吃的故事,时长日久,不归山就这样成了一个禁地。
也总有不信邪的勇敢的年轻人想要上山一探究竟,然而他们都没有再回来。
左弃明牵着马很慢地往山顶走,不归山到处都是奇花异草和长得郁郁葱葱的大树,哪里都是路又哪里都没有路。
那些有来无回的年轻人大多是迷了路活活困死在了山里,也有少数运气好的,来不及迷路就丧生在了毒虫猛兽口中。
目不斜视地从一具尸体旁边绕了过去,左弃明心想,山鬼这个黑锅背得确实有点冤。但是关他屁事。背锅的人又不是他。
他没来由地想起諠諠,他知道那是长大后的左晔,那样美好一张脸,那样纯粹的一双眼。生了茧的手缓缓地抚向苍凉死寂的眼,他与她……并无一星半点的相似。
“你妹妹的眼睛很漂亮,”不辨男女的妖怪桀桀怪笑着:“你舍与我,我保她的一世平安。”像是看穿了左弃明的抗拒,妖怪微笑着晃动食指,那模样丑陋极了:“公子是早死之人,待死后将你的眼睛与她就是了。又何必如此纠结呢?”
左弃明修的破败衣袍下攥成了紧紧的拳。黑漆漆的一双眼合上又睁开,他到底是应允了。
不归山顶,孤零零的三四间青砖瓦房,房前溪边,白衣素服的小姑娘白得晃眼的脚丫子一动不动地浸在窄窄的粼粼中,安安静静的。
左弃明遥遥地望着她,目光柔软像是三月的风。
是个堪堪豆蔻的小姑娘,尚未长开的面容隐隐地已经有了些倾国色,她仰着头专心致志地晒着太阳,偶然间的微微一笑无端地便让人觉得春意盎然。
只可惜那一双眼黯淡空洞,黑漆漆地看不见一点光亮。
原来是个盲女。
“左晔。”平静的语调带了些哽咽,左弃明想起諠諠湮灭在他眼前的时候,巨大的痛楚像是一只铁手将心脏死死攥紧,比死亡还叫人绝望。
那样弥漫于天地间的栖惶悲拗。
左晔闻声抬头,沉寂的面容在那一刹那被欣喜和雀跃点亮又复归于沉寂。
她是个极骄傲的孩子,依赖左弃明如同初生的鸟儿依赖自己的母亲,那些想念在左弃明不在时铺天盖地。然而他并不欢喜她,那她也只好假装不那么在意他的样子,像天底下所有的妹妹一样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哥哥。
村民口中食人饮血的山鬼未古翘着二郎腿叼着狗尾巴草坐在不远处一株参天的大树上,俊俏的脸孔数百年如一日。
这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左弃明,嗤笑一声,不语。
“阿晔,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讨厌吗?”
“啊?”左晔懵懵懂懂地转过头,说话的调子软软:“我不知道呢。”
未古从树上跳下来,牵起女孩的手往那几间简陋的瓦屋里走。女孩湿漉漉的足轻飘飘地踩过满地积雪,嘎吱作响。
这不经教化的山鬼嘲弄地看着左弃明,这仿佛被天地遗弃的丑陋的恶鬼,平静眼底隐藏的悲怆多得要溢出来。他觉得好笑,便蓦地哈哈大笑起来:“自然是口不对心的男人最讨厌啊。”
你看这个人类,明明那么在意,明明那么想靠近想拥抱,可是你看看他一副云淡风轻不在意的样子。
未古此生最厌软弱怯懦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