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鲛生南海，泣泪成珠价千金，剖心入药可长生。

　　——《四海奇物●鲛》

　　楔子

　　左弃明眯起眼睛遥遥地望向道路尽头那红衣端艳的姑娘。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如玉的脚踝上坠着一串银铃，美得让人心生不祥。

　　可是他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那一双点墨的眼，微微一地弯，那些连世间风月都都无法比拟的缱绻温柔便满满当当地溢了出来。

　　他应当见过她，他想，可是他不记得他曾经认识这样的姑娘。

　　这样美好，又这样不祥。分明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心脏处却莫名其妙地漫上些无法言说的痛来，连呼吸都嫌艰难。

　　左弃明终究是在那姑娘面前勒了马。他面容狰狞丑陋，一条一条刀疤像是某种令人恶心的长虫，歪歪扭扭地爬了满脸。

　　“我叫諠諠。”那姑娘看着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因为厌恶或者恐惧而转过脸去，她长长久久地注视着他，连眼睛也不舍得眨一下：“我走了很远的路，问了很多的人，院子里的牡丹从第一朵开到了最后一朵，我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化作泥土。”自称是諠諠的姑娘笑了笑，然而眼中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死寂，让人瞧着便难过：“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回来。”

　　左弃明低下头很仔细地看着她，姑娘的面容依然一片模糊。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远在深山的幼妹，美好得像是初春的第一缕光，干净到连这世界上至恶的肮脏都不能玷污。

　　她并没有这样一双泽泽生辉的眼，然而她长大之后必然会同眼前这姑娘一般，温柔干净，美好到穷尽世间最华丽的词藻也无法描绘。

　　可惜他无缘得见。

　　过了良久，他开口：“諠諠。”

　　諠諠望着他，黑黑的眼珠子泛起些光亮来。

　　可是他很认真地告诉她，我们素不相识。

　　諠諠看着他，他是她爱了很久很久的人，从没有记忆到记忆消失殆尽。她后来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和姓名，甚至不记得他是什么人，家住何方，同她有过怎样的牵绊。可是她记得他唤她的名字的语调，那样平静又那样克制，浩瀚的宠溺深情竟被他隐藏得一丝不显。

　　她之前从来不曾见过他的面容，她想他应该是个很好看的公子，与她生得十分相似。

　　可原来并不像啊。

　　諠諠笑起来，素白的手伸出想要碰一碰男子的脸颊却终究没能如愿。

　　左弃明低下头，看见女孩的身体化作尘沙寸寸湮灭，他下意识地伸手去触，却只有一片虚无。

　　諠諠看着他，原本模糊的面庞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样熟悉好看的一张面容，像扎在心底的一根刺，叫人痛得连呼吸都嫌艰难。

　　左弃明咬牙切齿地盯着那姑娘，眼底的厌恶多得要要溢出来。

　　他用她很熟悉的平静克制的声音唤她的名字，他叫她，左晔。

　　那是长大后的左晔。她同尚且来不及长大的左晔一样地温柔干净，纯粹美好，比他偷偷设想过千万次的模样还要好。

　　原来长大了是这个样子。

　　諠諠含笑注视着自己的兄长，她爱了他很多年，从年幼懵懂无知的依赖到后来怎么也不能解开的执念。

　　她那时候永远都像只无赖的猫儿，撒娇耍赖地想要留在他的身边。

　　她留在他身边想做什么呢？撒娇耍赖啊，就像每一个前天每一个昨天和每一个今天一样，她想要的期待的也不过是一个与每一个前天昨天今天都一样的明天。

　　只是到底还是来不及好好地、好好地再看他一眼啊。

　　我的哥哥啊……

　　女孩干净姣好的面容终于彻彻底底地消散了，像是天地间的一寸灰，一撮土。

　　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左弃明张开嘴，艰难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