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了断

手术后十五天，张云雷被送出了ICU。推进普通病房的第一眼，看到的又是杨九郎。白白净净的河马眯着细长的眼睛乐开了花。杨九郎就是有这种能力，在任何时候露出笑脸就让你忘了所有烦恼，不由自主跟他一起笑。这一天的天空特别晴朗，有九郎在身边特别的安心。张云雷身上那些管子被拆除了大半，能自由的起坐了。

然而并不能够自由的行动。这半个月来，杨九郎和张云雷之间亲密无间，无间到张云雷所有的一切都是杨九郎亲力亲为。想要坐起来了，九郎就忙着垫被子塞枕头，让他可以舒舒服服，哪里都不咯着；久卧身体血流不畅，九郎又要忙着揉一揉捏一捏，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真的怕把他碰碎了；在ICU不能移动，连最隐私的排便问题都是九郎贴身照顾的。张云雷的母亲都忍不住开始心疼杨九郎了，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孩子，对张云雷的无微不至见者无不动容。张云雷还总打趣儿他，真是个孝子，然后就看着杨九郎气得跳脚却哪都不敢碰的可爱表情。最让张云雷觉得脸红的是清洗的时候。伤口附近必须是护士亲力亲为，而其它的部位，理应是家属，比如父母亲来打理，而这事又被杨九郎自告奋勇了。张云雷是有洁癖的，大夏天不给他清洗干净了他会抑郁，况且出汗留在伤口上也十分难受。九郎会一点点，轻手轻脚用温热的纱布帮他清洗没有伤口的所有部位，认真又谨慎的表情，像是在整理一件稀世珍宝。所以九郎清楚的知道张云雷所有的敏感处和痒痒肉。每次清理都让气氛变得十分暧昧，张云雷全程脸红，杨九郎坐怀不乱，也没法乱。就在清理完了以后，在张云雷耳边丢下一口温热的威胁：且等你伤好了。

离开了ICU，这两人已经像新婚的小两口一样，又默契，又甜蜜，一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样子。江山和美人不能兼顾，张云雷回不去，他杨九郎有演出必须得回去。一周至少有一两天得在北京，这两人正在热恋中，恨不能一秒分成两秒来用。短暂的别离，夜晚没有九郎，张云雷噩梦醒来会睁眼到天明。杨九郎知道他难过，安排完演出的琐事就急忙乘高铁往南京赶。那半个月前要谈婚论嫁的人仿佛从来没存在过。自从张云雷受伤，陈洁如就被抛在一边，微信很少回，电话基本不接。后来她自己也察觉出什么，也不再打电话过来。倒是杨九郎的父母问过好几次，他都以人命关天，日后再说给搪塞了回去。这几次回北京怕家人唠叨，干脆连家都不回。他不是不想解决这个问题，他也不想陷在这样的关系之中，对三个人都不好，尤其是小辫儿，他禁不起。

他在去医院之前买了烤鸭，还顺便去玫瑰园帮张云雷拿了几件换洗衣物。到医院却看到了不速之客——温婉的披肩发，一袭粉色长裙，立在绿荫之下一如初见。杨九郎定在原地，像是感觉到他来了，那人回了头，一波秋水，一点红唇，正如当初杨九郎追她时候那么楚楚动人。

“你来了。”她很平静，仿佛这些日子走失的并不是要跟她谈婚论嫁的未婚夫。

杨九郎有点心烦，他知道这个位置正对着张云雷的窗口。他没走过去，反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你把我一家人晾在北京一个礼拜，连个电话都不接，就为了楼上那人吧？”

杨九郎抬头看了看六楼的窗口，今天是九涵陪护，这会应该是晚饭时间，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吃烤鸭。

“杨淏翔！你看着我！”陈洁如带着哭腔。“六年了，是你死乞白赖追着我。我跟你六年了，三年你的心都在他身上，我骗自己说你是直男，你不会爱上他。可我今天终于明白了，你早就不属于我了。”杨九郎扫了一眼来往的人，觉得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十分不合适，一把拉过她走到医院花园的僻静处：“陈洁如，是我对不起你，你说什么都行，辫儿正在恢复，你别闹。本来想找个时间跟你说清楚的。”

陈洁如哇地一声哭了，蹲在地上。看着她这个样子，杨九郎脑子里想到的是张云雷楚楚可怜的哭泣。他必须跟她说清楚。

“你说的对！我爱他，我早就爱上他了。比跟他搭档还要早。今生是我负你，你要什么补偿你说，我给得起我都给你。”

陈洁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缓缓地站起身，趔趄地退了两步：“杨淏翔你真是个混蛋！六年了，我跟你六年了！三年都是同床异梦。我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为了一个男人。你不知道吧？你连说梦话都在喊他。我早就受够了。你听着，不是你甩的我，是我陈洁如不要你了！你让我恶心！”

说罢就转身跑了。杨九郎看着她走远，心里满是内疚，但他没有追过去，他给陈洁如的父母发了条微信：叔叔阿姨对不起，我和洁茹分手了，她在南京，劳烦你们多照顾。

回头往回走，看见九涵推着张云雷坐在花阴之下，张云雷的头发有些长了，毛茸茸的。这阵调养还不错，面色有点血色了，看见杨九郎在看着自己，扬起嘴角，露出一排整齐漂亮的牙齿，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装满星辰大海。我家辫儿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