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到底存几分不解,可他依然是掺抹笑,点点头,乖乖踩一双黑靴上路了。
岸旁无船,白谷正纠结如何渡河呢,便被一道黑影撞入河中。
自幼习武,身轻如燕。白谷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站稳脚跟的同时满心诧异。
河水似平地般稳实,无一丝水的媚态。这便是仙人之力吗?
水不宽,有心者,三两步可上岸。
可我仍有牵挂……
始终是犹豫不决,白谷杵在河中,漠然目送过往寻道者,仿佛生来便与这些人分处两个世界。
除昧会来……吧?
那年初雪后,血梅见证的承诺,终不抵命运。
烟海仙道,何以落脚?
初心无形,无以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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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丞恩见状叹气,只是远远守着河岸,不多说,不多问。
不知过了多久,日上三竿。
水已被正阳熨热,实不再宜逗留。
白谷挑高了兴致,拍拍屁股,踮踮脚,远远回头一眺,见哥哥仍在等他,抿嘴一笑给哥哥行了个告别礼。
孙茫,你好慢啊。
“白襄臣!”
回身之际,耳畔被一声叫唤惊颤了!
孙茫透过金色屏障仔细寻见水上伶仃人。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金色。
他还在!他还记得!过去的承诺!
白谷正要回应,眼前便多了双纯白布靴,周身的热切被突然而至的冰气包裹速冻。
孙除昧,你可……真慢啊。
“终归是已逝的友人。你寻道,他求法。他为君,你何为?他除昧,你,何为?”
白丞恩见到季昇再不淡定,大步赶来,隔了层金帐向季昇请罪,情真辞切,唯缺一滴泪。
白谷渐渐听不清兄长的话语,也钝却心中对未知恐惧,脑海残存的是季昇的回音。
白谷似乎瞧见孙茫眼中的不甘,嘴角微微上扬道:“臣许除昧。”
君有义,襄臣有心。
一路,心游四季,终到金帐前,始是回春时。
白谷如覆灭正阳的最后一寸冰,已身化道,消融孙茫一路焦愁,静待君临。
喜忧参半地,孙茫诚恳下马,解冠带,换上母后提前备好的一身黑道:“左相大人,我以后怕用不上了这些,你带去给我阿娘留个念想。告诉她,我会回来。”
我会带上白谷一起回来!
话毕,孙茫走上白谷走过的路。
白丞恩收下他的衣冠,不多说,也不多问,沉静地守着他上道。
路人眼中两三步的距离,也曾在襄臣眼中那般远吗?他是怎么上岸的?
金色屏障就在眼前,可孙茫却迈不开腿。
瞳中一缕金在远方飘渺,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人力可以透彻掌握的事物。
无端生畏,无端起敬,却更引人神往!
既然无目标可判征途长远,可断征途方向,那便紧紧追随同行者的脚印吧!
以勇气正名愚昧,以信任弥补人道!
走前人的道,走出我的道!
一意定乾坤,再回神,孙茫已在道上,脚踏涵河,头顶义山,身陷风云。
涵义洞天,山河无限,极小见大,极大见小。
流银缀金,旋动天地,极静藏动,极动藏静。
“季仙师!道无类,人有别。我可能过!?”
孙茫以新换旧,锋芒毕露,一袭黑竟也掩不住那惊人的风采。
双目炯炯,火燃其间;丝发涛涛,水泌其间。
肌肤筋骨,林森木罄;气血精神,地脉土魂。
好一个五行人!
季昇越瞧越觉眼前的小人儿可爱得紧,淡然道:“道,由己不由人。”
“好!”
你且等着!
我定将属于人的一切都找回来!
曾被权力夺走的!曾属于所有人的!
自由和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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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孙茫,白丞恩松了口气,转身欲走。
一时间,场子清净了不少。
“大师兄还是那般有手段,让师弟深感佩服。”
季昇走出金色屏障,威压直逼白丞恩。
气息凝滞中隐有可窜之机。
白丞恩瞳中流金蔓延,是人是神已无法辨清。
“季仙师过奖。八百年前,你我一缘。本该道消者却获神恩。乐,心生忧惧,恐累及家人。这才下界报恩。今日一别再难见。还望仙君早放涵义权柄,回归神界,还天下一个盛世。”
白丞恩朝季昇微微躬身,而后离开。一缕金芒悄然自他背后散去。
季昇见状眉眼柔开了些:到底是有些情分啊。
也是想陪你一同的,只是,还要再等等……等这代人长成,等大业功成,等一切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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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身金银,孙茫漫步虚无,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呼吸仍在此间畅通无阻,思维仍在此间运转无碍。只是人如沉海般,负重前行,一步不过半米地。
他没有放弃的权利,也没有放弃的能力。道在他回首翘盼的那一刻无始无终。
我在道上,要么走,要么停。
要么漫无目的地走,要么有方向地走;要么漫无目的地停,要么有方向地停。
眼前是金色的漩涡,银色在其中旋转;眼前是银色的漩涡,金色在其中旋转。
银芯中是更细的金,金芯中是更细的银。
四肢所接,五感所触,皆为无穷金银。
长期被压在此处,孙茫难免头晕目眩,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不少。
数不清迈了多少步,孙茫只是一下又一下沉重走步,直至再无力前行。
身体各机能无碍,前行的阻力也未曾增长。
疲惫在四肢五感累积的同时也在思维与心灵那如瘟疫般蔓延。
一时间,孙茫的身体和精神都钝上几分。可无论他麻木至何种境况,仍心有牵挂。
梢上血梅,苦由心来,余香自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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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雪那般阳,他又想家了。
孙茫悄藏梅林间,一身红衣更匿形影。他注视不远处的玩伴,心生疑惑:来宫第二年,他又趁大家不注意偷跑到这儿。
他知道吗?他每次转梅林,都染一身梅花香。
应该是不知道了。
他一向不懂这些的,像白色一样纯粹,去了哪儿,就跟哪儿融一块,再也分不清自己在哪。
是个天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