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时节,五谷丰收。花果飘香,秋神送子。
民历四十六年,五都白坊里出了位仁杰之士。他才哇哇落地便被封作太子伴读,是要陪侍未来帝王走南闯北的贤人。
一旨金书跨山越海来解怨,却也奈何不了当娘的心痛。
“丞恩呀,你这莫不是害了你阿弟!”
白丞恩,衍朝左相,当今圣上的心腹,而今领旨归家谢恩。
白丞恩手持符篆,面色沉重,只觉两指间那不是符,是刀!
一刀断了皇室与仙家的孽缘,从此普天同庆,上至天子下至万民,改信神佛,破除蒙昧!
一刀断了亲弟未来,身负仙皇世代缘,从此人生再无选择,永伴仙怨!
“阿娘,阿爹,秋日正好,谷金果香。便唤他作“白谷”吧,字,襄臣。”
“我苦命的儿呀,一世耕作他人田!半分不得利!这以后还有谁家女儿敢嫁呀!”
白丞恩见白谷眉心浮现金色小三角便知这“仙怨”结定了,心下不知是安稳,还是痛惜,便匆忙寻张纸,写了名,字,生辰,连夜回皇都复命。
秋夜雨寒凉,车辙深浅不一,一路颠簸载泪归。
“我苦命的襄臣啊!娘和白家对不住你!你这老没用的东西,生了个什么玩意,怎地对我儿这般怨恨!要断他念想!”
白老爷莫不做声,正妻早早去了,留下白丞恩一子,一口难辩。此事无由分说,定是白家负了他爱妾。
“玉儿,玉儿!莫心忧过度伤了身才要紧,赶紧给孩子喂饱些。”
“你……”
白谷于是吃上人世第一口热乎饭,软稠黏腻,带着他无法承载的爱和疚。
“回禀陛下,这便是太子殿下的“有缘之人”。”
眼下偏殿无外人,皇帝也顾不得礼仪了,跳下龙椅一路急走夺过信笺,定睛一瞧,霎时老了三四分。
他深切地注目白丞恩道:“黎川,是朕欠了你!朕许你一诺,只要朕能做到,必不食言。”
回想二娘的声声哀怨,白丞恩撩袍一跪道:“还请圣上,给臣弟一个选择。若有朝一日,他不愿陪侍太子左右,便放了他罢。”
眼中三分凄切,六分恳求,仅余一分信任。
悯帝背手而立,缓缓踱步道:“太子尊贵,得配寰宇灵秀。襄臣满三岁,可入宫习文武礼义。如此,我也好从小培养,寻机会许他自由。”
“黎川,你看可好?”
“臣,谢恩!”
“起来罢,跪来跪去那是外人的一套,咱不兴这些!你连夜奔波,衣服都湿了。今夜且留住偏殿洗漱安眠。”
仙缘何难得,仙怨何易结。
白丞恩前脚刚走,季昇季半仙后脚便来了。
一叩门,儿啼停三秒;二叩门,夫妇两人怵;三叩门,影至人相随。
“仙师大人~”
玉琴见状下不来床,忙先声夺人道:“小女白氏实属难堪!”
白横一听忙跪倒在地匍匐道:“仙师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孩子还小,您放了他吧!他还什么也不懂啊!”
季昇凝视白谷眉心的金三角印记道:“娃娃六岁那年,若不修习我派心法,必然魂魄骤散。你们若真是疼爱他。他六岁那年,便送进涵义峰。”
玉琴一听,两眼一翻,活活给吓晕了过去。
这可不比死还难过,正是好男儿读书时节,却要被迫上山寻那飘渺仙道!岂非荒废学业青春!
季昇言尽于此,不多留,于白横抬头间消了踪影。
俗话说,孩子三岁看到大,这一晃便是六年。
白谷与哥哥同乘一马,从五都皇城,赶往涵义峰。
“丞恩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茫茫不跟我们一起吗?”
白丞恩看不得白谷那份童真模样,目视前方道:“谷子,你可喜欢哥哥给你编的小调。”
“喜欢!”
“那谷子再念一遍给哥听,可好。”
眼中无泪,心却更伤。
“好!”
涵义峰呦涵义河!
涵义山河呦涵义城!
涵义城呦涵义人!
涵义人呦通天地!
呦,通天地——
“哥,我唱完啦!”
白谷还是头一回骑这么高大的马儿,一时间竟托了调子有几分高兴。
“哥教你调子下半段可好?”
疾风刮扯帽沿,鬓发难理;一身衣冠虽整也乱,君非君,臣非臣。
悯帝冷漠遥望殿外跪了半日的太子,终究是哀叹道:“黎川啊黎川,你这后手原是把人心也算了进去。”
“陛下~”
殿内,太子生母苦苦拽着帝皇裙摆哀怜求饶。
“昧儿还小。陛下尚身强体壮,便放了昧儿去涵义吧!未见如来,心忧如来,心好如来;见如来,知如来,做如来。已身验神佛之道,方知其中虚伪。”
“陛下可记初心!辛陆苦仙佛妖魔久矣!茫儿字除昧!除昧!除昧!不懂何为昧,如何除昧!”
女人弱柳扶风般抚去皇帝盛怒。
“况且,有襄臣从旁相助。陛下何必忧愁?”
悯帝深吸气,闭目明神:朕命丞恩寻方子斩茫儿仙缘,一路兜兜转转,竟又因那斩仙缘的孽而沾了仙缘!
这可真是造孽!
“也罢!你让昧儿进来!”
“是!是!”
女人一听,忙不迭地扑出殿外拉起儿子便附耳道:“昧儿,你听好,万事且应了你父皇。一切到涵义,再不作数!”
孙茫两眼炯炯朝母亲点头,急步入殿。
女子殿外一抹淡笑:彼之仙缘,汝之胭脂。再添繁花,糊弄表里。儿啊,你且万要除昧除昧!
“天地情~四方尊,
人心道,五谷缘~
谏有义!俗昧涵!
天地一锻(儿)!共民生!”
“哥,我学得快吧!”
白谷拉过哥哥的手,下马。
眼前是一弯涵河,静水无波映天寒。
“谷子,背好了。里头都是你以后的活计。”
白丞恩蹲身为白谷整理衣服,将他长长的两袖卷好,用绑带束紧,又为他从行囊里拿出一双黑布靴道:“日后免不了走在夜里,淌在泥里。白易染,黑易藏。你以后穿黑色为好。”
白谷皱皱眉头,双手捧起哥哥的脸颊道:“哥,你不陪我一起吗?”
白丞恩浅浅一笑道:“谷子大了,要学会自己玩。”
“我才六岁,还没长大呢。”
白谷使小性子地握了哥哥手,晃一晃,像个娇姑娘,浮生思量浮生缘。
“乖,过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