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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光年

锦城饭店的服务员每十天可以休息一天,小年和伊美要好,两个人的休息日都调到了同一天。那天休息日,伊美约好小年逛街。一大早两个人就在锦城饭店门口见了面,然后伊美便拉着小年逛起街来。此时的东大街已经恢复到战前的大半繁华,街道两边广洋铺、当铺、绸缎铺、裁缝店、饭庄一家接着一家绵延好几里。路过一家裁缝店,伊美拉着小年走了进去。

一个头戴瓜皮帽,肩上挂着皮尺貌似店里老板的中年人笑脸相迎:“两位小姐,可是要做衣服?”

伊美微笑点头,走到堆满一捆捆布料的柜台上,用手指转经筒般在布料上慢慢抚过。

“小年,这个布料做旗袍好看吗?”伊美手指停在一捆带着紫色小花的白色布料上。

“好看。”小年很少逛裁缝店,面对花花绿绿的布料眼睛瞪得圆圆的。

“那你觉得哪个最好看?”伊美笑着问道。

小年貌似没有选择恐惧症,飞快扫了一眼,便指着一捆淡蓝色布料说道:“这个最好看。”

“裙子呢?哪个做裙子好看?”伊美又问。

“这个做裙子应该好看。”小年又指着一捆紫色的纯色布料说道。

“恩……老板,这个,还有这个,帮我做两套旗袍褂子,裙子用这个。”伊美点着刚才选定的布料对老板说道。

“好嘞,两位小姐真有眼光,这都是今年最新的款式,美国进口的哦。”老板拿着皮尺准备给伊美量尺寸。

“不是给我做,是给她!”伊美指着小年笑道。

“伊美姐,你干嘛?”小年吃惊问道。

“小年,你该添身新衣服啦,整天就穿着这一套衣服,还这么不合身,你穿的下去,我可看不下去。”

“我可没有钱呀!”小年红着脸小声说道。

“不要你掏钱,衣服的钱我来出,算是我们认识的见面礼。”

“咋能这样啊?”小年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哎呀,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嘛?你要是穿上新衣服,比我自己穿还要让我开心。”

小年感动得终于流下泪来,哥哥参军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尝到做妹妹的感觉。

量好尺寸选好衣料款式后,店主说这几天没什么生意,下午就可以拿到,然后两个人就出了门,伊美又在一家鞋店不容分说给小年定做了一双皮鞋,然后就拉着小年逛起街来。只是伊美逛得貌似很不专心,边走边不住地两边观望。

走到了总府路两人又顺着总府路往西门方向走,伊美依然是寻寻觅觅。

“伊美姐姐你在找什么?”小年终于有所发觉,好奇地问。

“没什么啦,小年,前面就是青羊宫了,那里热闹,我们去看看呗!”伊美脸色微微泛红。

两人又进了青羊宫,里面果然人群熙攘,伊美拉着小年站在青羊宫主殿的台阶上往人群中观望。小年这时也知道伊美是在找人,可是问她找谁她就是不说。

看伊美的脸色还是一无所获,两个人便失望地走出青羊宫,转而又去逛了浣花溪,还是没有结果,出了浣花溪就能看见高高的城墙了。春日洽洽,很多人在城墙上放风筝,伊美站在哪里怔怔地看了半天。

“伊美姐姐,我们去城墙上逛逛吧。”小年牵了牵伊美的手,伊美没有说话,跟着小年默默向城墙走去。

两人并肩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远眺,成都平原便尽收眼底。广袤碧绿的田野中间,可以看见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或者沟渠闪着耀眼的光芒。一条条或直或弯的小路上面,由于太远以至于觉得行人都静止不前。再远处便是头顶着皑皑白雪的起伏山峦半隐半现在蓝色天幕里,显得神秘陌生。天高地远,此刻世界显得静谧平和,似乎可以容下无限心思。

那么远的东西我都看得见,都在我的眼里,可是你呢?你在哪里呢?为什么我找你不见?伊美这么悲伤的想着,再也忍不下去,突然哭了起来。

“伊美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啊?你不和我说快急死我啦!”看着伊美这么伤心,小年也心疼的快流出眼泪来。

“我要回苏州了。” 伊美抹了抹眼泪小声说道。

“啊?什么时候啊?”这下小年真的着急了。

“今年没有打仗,我家在苏州的地都租了出去,听说庄稼长势很好,爸爸说秋天的时候回去好收租。”

“这样呀。”小年当然舍不得伊美姐姐走,可是总不能拦着不让她回家,回家她就可以做富家大小姐,就不会在成都做服务员被团长夫人欺负。

“可我一直在找一个人,还没找到他。”

“是谁呀?”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可是他喜欢我写的诗。”

“伊美姐姐你还会写诗?”小年瞪大了惊奇的眼睛。

“我想把这个本子给他看看,想问问他哪首写的好哪首写的不好。”伊美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日记本,细细的抚摸着。

“这本子里写的都是给他看的诗吗?”

“可成都这么大,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他?”伊美好似一直在自言自语。

“到底是谁呀?我见过吗?”小年急得声音也大了起来。

伊美点了点头,转头问小年:“你还记得哪个人吗?就是你第一次来饭店那天,那个长的像外国人的人?”

“啊?原来你一直在找小刚哥哥呀?”小年吃惊的说道。

“小刚哥哥?你认识他?”伊美激动的一下子拉住了小伙伴的手,紧攥着让小年感到隐隐作痛。

“其实也就是那天我才认识他的。”小年便把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伊美说了一遍,在小年心中,既然伊美对自己这么好又如此的喜欢小刚哥哥,那么这个秘密就可以告诉她。

“原来是这样啊!”伊美幽幽说道。

“是啊,就是这样,小刚哥哥还说他还会来饭店的。”

“真的呀?”伊美仿佛一下子绝处逢生,眼光变得闪亮,“他真的还会来?”

小年不住点头:“恩,他那样的人说话肯定算数的。伊美姐姐,等小刚哥哥来饭店了,你要是不好意思,那我帮你把这个笔记本给他。”

伊美没有说话,小脸刷的一声就红了。

“伊美姐姐,你和小刚哥哥真般配!”小年看着伊美的俏脸笑着打趣。

“瞎说什么?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人?”

“切!伊美姐姐,你这么漂亮,哪里配不上他了?你放心,小刚哥哥肯定会喜欢你的。”

伊美羞得面红耳赤,可心里却如同拨云见日一般,这让她一下子放松下来。最起码她现在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了,也知道他还会来饭店,那么自己就会继续在成都等他,就一定能见到他。这么多年伊美一直在偷偷地写诗,但没给任何一个人看过,乱世流离里,她掩藏了少女心思,不敢奢望知音,不去乞求爱情,她觉得自己活得如同一个死人,可当那天她鼓足勇气读出那首自己写的诗的时候,似乎她的心从那一刻才开始真正跳动。

“小年,你觉得他帅吗?”伊美看着天边,羞羞地问道。

“帅是啥子意思?”小年好奇地问。

“哎呀,你真的连帅都不懂?”伊美打了一下小年,小年则看着伊美,认真地摇了摇头。

“帅就是形容一个男人好看的意思。”

“男人还有好看不好看的说法吗?不都长得一个样?”

伊美狠狠掐了一下小年的脸,笑着跑开了:“走啦,小年,我们吃饭去!”

下了城墙后伊美就彻底的变成了另一个人,两个人一路蹦蹦跳跳,找了一家面馆坐下,一人喊了一碗刀削面。吃面的时候,伊美突然对小年说:“小年,和我一起回苏州吧。”

“啊?咋个可能?我走了我爸妈咋个办?”小年擦了一下嘴角的油渍,惊讶地问。

“一起去呗,在这做服务员有什么意思?我家在苏州有好大一处宅子,你们随便住。”

“我去那里能做啥子嘛?”

“不做啥子,我们一起去上海读书,小年,你还小,将来你还会读大学,你放心,只要不打仗,我家供得起。”

“伊美姐姐……”小年瘪起了小嘴,感动得无以言表。她一直没上过学,但是小时候父母经常把她带到学校,对于学校她既熟悉又陌生。到了该上学的日子战争就开始了,好在父母都是教师,就在家里教小年读书写字算术,但是校园生涯在小年心里还是有一种很大的诱惑。老天带走了她的哥哥,不过又送给她一个姐姐,你让她如何不感动?

吃完饭后两人又手拉手往回走,一路有说有笑。在这末日前的片刻繁华里,两个善良美丽的女孩执手而行,如果快乐和幸福能在那一刻凝固,该有多美!可是时间之轮无法停止转动,命运的电影无法暂停,这一刻只是深深地印在小年的脑海里,在她以后漫长的一生里都会时常想起,想起她的伊美姐姐,那个温婉多情却又直率勇敢的美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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